夜已深了。
暖炉旁，黑云山明坐在椅子里凑着炉台上的烛光读一本写铁长城的书，昏昏欲睡，他的狗大虎卧在旁边，下巴垫在爪子上，也是半睡半醒。暖炉里的火快熄了，黑云山明嵴背上一阵阵发冷，但还是抵不过睡魔侵袭，耷拉着脑袋闭上了眼睛，一时便进入了梦境，他梦到了姐姐，也梦到了禾满乌和甘格罗·夕，恍恍忽忽的。书从黑云山明手中慢慢滑脱，掉到地上，惊醒了大虎，大虎睁大眼睛伸着鼻子嗅了嗅那本书，抬起头看看黑云山明，打了个哈欠站起来。黑云山明也从梦境中醒来，欠了欠身子，想着刚才的梦境，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凄凉，他不知道姐姐到了大翼没有，禾满乌和甘格罗·夕又怎么还没到鸦城。他伸手去抓炭铲想要给暖炉加些炭，却发现炭盆已经空了，紧绷僵硬的身体一时更难受了。
大虎走到门口，扒了扒门，回头看着黑云山明，呜呜地轻轻叫着。
黑云山明起身，走到门口，摸摸大虎的脑袋，大虎兴奋地踩着脚步迫不及待地等着主人把门打开。黑云山明拉开了门，大虎一下蹿了出去，回头看着主人，等着主人出来。
守门的两个兵士向黑云山明躬身行礼。“陛下。”“陛下。”
“大虎要撒尿，我带它出去。”黑云山明道，迈步出了屋。
“陛下。”一个兵士道，“这么晚了，小人去就是了。”
“它不会跟你走的。”黑云山明看着大虎道，迈步向长廊外走去。
两个兵士紧紧跟上黑云山明。黑云山明停住脚步，回头对两个兵士道：“一个跟着我就行了。屋里没炭了，去弄些炭来吧，暖炉快熄了。”
两个兵士互相看看，一个回身向屋里去了，另一个继续跟着黑云山明。
殿外，月光如水，空气虽然冷冽，但也有些让人心旷神怡，近处远处的灯笼稀稀疏疏地亮着，明暗交织，相辉互映，一幅悠悠然的夜景。
守卫殿门的四个兵士向黑云山明行了礼，然后也跟在了黑云山明身后。
黑云山明跟上大虎，沿着殿前的一行大树缓缓走着，身后五个兵士紧紧跟随。
“你们不要跟着我了。”黑云山明回头说道，“我自己走走。”
但五个兵士像没有听到黑云山明说话一样，继续低头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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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没听见吗？”黑云山明停住脚步转过身，面对着五个兵士，眼睛里有些许愠怒。
五个兵士垂首而立，静口不言。
黑云山明转过身继续走，五个兵士依旧跟着。
“你们不是我的铁侍卫！”黑云山明再次转身，大声说，几乎是喊叫了。
大虎立时跑回黑云山明身边，挡在黑云山明身前，对着五个兵士嗷嗷狂叫起来。
“大虎。”黑云山明心绪突然平静下来，蹲**安抚大虎，搂着它的脖子。大虎安静下来，舔了舔黑云山明的脸。
黑云山明站起身来。“你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黑云山明道，转身向前走。“他们不过是听从太后的命令罢了。”黑云山明这样想，“跟他们发火有什么用呢？”
黑云山明不想再被那些兵士阻拦去路，没有走多远，等大虎在一丛干枯的灌木丛旁边撒了尿，便返回殿里去。
暖炉已经重新烧起来，驱走了寒气，黑云山明心里的清冷却萦绕不散，他没有洗漱便上床睡觉了，躺在床上，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心乱如麻。
黑云依出逃王宫，太后派人追拿，没有结果，太后盛怒之下把自己的女儿和长公主一起嫁给了吴风，黑云山明在那场婚礼上察觉，吴风也并不情愿如此，只是无可奈何罢了，跟两位公主一样。
夜长梦多，第二天清晨黑云山明醒来的时候身子疲乏异常，发觉自己做了一夜的梦，梦到了相国，梦里，相国还活得好好的，跟黑云山明讲了很多话，黑云山明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相国到底讲了什么，又想起相国早已躺进棺材里，成了一堆白骨了，胸口不由一阵搐动。
大虎头搭在床沿，盯着黑云山明，黑云山明伸手摸摸它的脑袋，它便兴奋地跳上床去，疯了一样舔着黑云山明的脸，黑云山明费了好大劲才推开大虎，坐起来，掀了被子起床。
暖炉上水壶里的水还热，黑云山明倒了些水洗漱，脸还没洗完，太后就走进来了。
“你出来，给你看样东西。”太后对黑云山明道。
黑云山明低着头，脸上未来得及擦干的水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冰凉。
殿门口停着一匹马，瘦骨嶙峋，伤痕累累，像个战场归来的幽灵，起初，黑云山明并未在意，只是好奇，随即他便意识到，那是姐姐离城时骑的马。黑云山明记得，那晚，姐姐逃离鸦城，骑乘的是一匹浑身枣红四蹄雪白的健硕公马，此时，眼前这匹病瘦马亦是枣红色，四蹄皆白，虽然浑身的毛发已变得毫无光泽，四个白蹄也沾满了污垢，脖颈、背嵴、后臀上也满是被狼或者虎豹抓咬的道道伤痕，但黑云山明知道，这就是姐姐离开时骑的那匹马。
“姐姐呢？”黑云山明心里咯噔一下，奔到那马前，抓了沾着枯干血迹的缰绳，看着那马。马已经筋疲力尽了，沉重地呼吸着。
“人呢？”黑云山明抓住马旁一个兵士问道。
“马是自己跑回来的，陛下。”兵士躬身回答。
“人，怕是没了。”太后冷眼瞧着黑云山明，说道，叹了口气，“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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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云山明低头无言，默然流下两行眼泪。
“你看，这马该治何罪？”太后问黑云山明。
黑云山明神思恍忽，不明白太后问话的意思，愣愣看着太后。
“你若没有主意，我看，就杀了吧。”太后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看着那瘦马，吩咐兵士，“拉走吧。”
兵士接了太后的命令，牵着瘦马要走，缰绳被黑云山明紧紧抓住。
“为什么要杀它？”黑云山明看着太后，“治它什么罪？它不过是一匹马。”
“马就不用治罪了吗？”太后道，“丢了主子自己跑回来，这还不够杀它的吗？”
黑云山明沉吟一下，低头向太后请求：“饶了它吧，何必把罪责归咎到一个畜生身上呢？”
“我的话已经说出口了，怎么好收回来呢？”太后嘴角扬着一丝冷笑，看着黑云山明，“你可救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