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细密，窗外一片白雾茫茫，几只乌鸦站在窗台上避雨，丝毫不顾忌屋内的人。甘格罗·夕坐在床沿，一身只穿了里衣，肩上披着一件棉斗篷，因为身上的伤病，微微句偻着背，像个老人。他的一只手里摩挲着一个箭镞，箭镞是从那支射入他胸口的箭上取下来的，已经磨得发亮。虚弱的身体和伤口的一阵阵刺痛让甘格罗很沮丧，低头看看手上的箭镞，胸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气，抬手想将箭镞砸向窗台上的乌鸦，却扯动了胸上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让他手上顿失力气，箭镞从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叮啷”一声。
一只乌鸦“哇哇”地叫了两声，像是在嘲笑甘格罗。甘格罗看着那乌鸦，心里的怒气没有了，反倒有些愧疚，何必朝那些乌鸦撒气呢？他慢慢放下手臂，等待着伤口的疼痛一点点消解下去。
“大人，医官来了。”门外，禾满乌的声音。
“进来吧。”甘格罗回应，声音有气无力。
禾满乌推开门，带医官进了屋，又关了门。
“大人。”医官向甘格罗躬身行礼，手里提着医箱。
“不必多礼。”甘格罗轻道。
禾满乌和医官走到甘格罗身旁，医官将医箱放在床上，打开，转身去解甘格罗的衣服，看到他胸口白色里衣上渗出了点点血迹，微微一惊，伸出的手停了停，蹙起了眉头。
甘格罗察觉，低头看了一眼。“我不小心又扯了伤口。”甘格罗抱歉地说道。
“大人。”医官边解开甘格罗的里衣边说，“箭伤伤及骨头，需要静养几个月，一定不要大意。”
“几个月？”甘格罗脱口道，心里一阵难受，沉默了一会儿，沉沉地道：“不行，几个月可不行。”
“大人。”禾满乌劝解，“还是听医官的吧。”
“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甘格罗有些生气，“耽搁不得。”
“可是，大人……”
“不要说了。”甘格罗不等禾满乌说完便打断了他，抬头看着医官，“您能给我些止疼的药吗？”
医官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把甘格罗胸口的绷带解开，露出伤口来。伤口有些糜烂，散发出一股怪味。医官紧了眉头。
“医官。”禾满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这伤怎么一点儿不见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药是对的。”医官道，“恐怕大人还是要把心思放宽些。”
“怎么？”甘格罗道，“心思放宽些这伤就能好了吗？”
“忧心之疾亦是疾。”医官道，“伤在大人身上，大人若有心疾，这伤自然也好的慢。”
甘格罗沉默良久，道：“您给我换药吧，换好了药，我还要去除些心疾。”
医官无奈，默默点点头，从药箱里取湿药巾净了手，让禾满乌帮自己备好所用医器，点上了火油灯，把医刀在火上烤了，又用药擦拭干净。
“大人，会很疼，您忍住了。”医官拿着医刀，提醒甘格罗，表情严肃。甘格罗点了点头。医官开始小心翼翼地用医刀把伤口里外的烂肉一点点刮掉，然后抹到药巾上。
甘格罗紧咬着牙关，紧闭双眼，一声不吭，汗水从额头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禾满乌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像着了火，额头上也挂了一层汗珠。
刮完了伤口，药巾上已模湖一片，医官长长地喘了口气，看着甘格罗，投去赞赏的目光，然后忙忙地给伤口上药，包扎。
“多谢了。”重新穿好里衣，甘格罗向医官低了低头，“现在感觉好多了。”
“大人客气了。”医官忙向甘格罗低头回礼，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瓶，交给禾满乌，“这是止疼药，一会儿大人吃过饭可以吃一粒，然后晚上睡觉前再吃一粒，不要多吃，明天也一样，早晚各一粒。”
禾满乌点点头，帮着医官收拾好医箱，送医官离开，走到门口，医官停了脚步回头又对甘格罗道：“大人，身体重要，做事还是要先养好身体。”
甘格罗向医官点了点头，医官转身出了门，脸上还带着一丝担忧。
禾满乌关上门，走回床边。“大人。”禾满乌道，“您就听医官的，再休养几天吧。”
甘格罗摇了摇头，道：“已经耽误很多时间了，今天务必要再见一见城主。”
“今天？”禾满乌看着甘格罗惨白的脸色，“大人，您暂且还是先休息两天吧。”
“咱们到雾城几天了？”甘格罗问禾满乌。
“七天，大人。”禾满乌回答。
“七天……”甘格罗喃喃道，“这么久了吗？”心里一阵发慌，勐地站起身来，眼前一黑，身子就倒了下去。
“大人！”禾满乌一把将甘格罗扶住，让他坐回床上。
甘格罗痛苦地闭着眼睛，喘了两口气，才慢慢清醒过来。“去给我弄些早饭吧。”甘格罗对禾满乌道，“没什么要紧，是没吃早饭的缘故。”
禾满乌点了点头。“您先躺一会儿，我很快回来。”禾满乌扶甘格罗躺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然后走向窗户，要把窗户关起来。乌鸦们冲禾满乌哇哇叫着，支棱起翅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禾满乌伸手赶它们走，它们反而更狂妄了，用粗壮尖利的喙去啄禾满乌的手。
“不要关窗户。”甘格罗制止禾满乌，“让它们在那待着吧。”
禾满乌皱眉看着那几只乌鸦，“知道了，大人。”有些不情愿地转身离开窗户，向门口走去。
甘格罗目送禾满乌走出屋子，关起了门，听到禾满乌在门外交待侍卫要守好门的说话声，然后就听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很快消失了。
乌鸦们站在窗台上，重新安静下来，一只小乌鸦跳进屋里，落在地面上，侧头望着床上的甘格罗，甘格罗也望着它。“嘿。”甘格罗从枕头上抬了抬头，招呼小乌鸦。小乌鸦向床边走过去，步子小心，走到床下，犹豫了一会儿，便扑棱着翅膀跳到床沿上，歪脑袋看着甘格罗。甘格罗心里颇感惊奇，缓缓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慢慢伸到小乌鸦面前。小乌鸦喉咙里咕叽着，在甘格罗手上轻轻啄了两下。“大人！大人！”小乌鸦叫了两声，音调有些走样，但已足够清晰了。甘格罗浑身一激灵，他听说过学舌的乌鸦，很小的时候，他的奶妈就给他讲过学舌乌鸦的故事，可他这可还是第一次真的见到乌鸦说话。“大人！大人！”小乌鸦又叫了两声。甘格罗突然感到有些害怕，感觉像是有一个人的鬼魂住在了这小乌鸦的身子里。
两个亲随侍卫打开了门，脸色紧张地察看屋里的情况，看到床上的小乌鸦。
“大人？”一个侍卫询问甘格罗。
“无碍，是只学舌的乌鸦。”甘格罗道，“不用管它。”
“不用管我！不用管我！”小乌鸦跟着叫道。
甘格罗勐然浑身汗毛直竖，心道：它不是在学舌，它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