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寂静的夜，倾透薄凉。
车轮声骨碌碌响起，满院的大宅子活络着，躁动着属于那个不安的心，程煜看着慢慢动起来的程家大宅，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旁边摆了坛酒，是他自己要求的。
今晚的月亮正好，朦胧的月色渗透在黑夜里，换来不干不净的晚上，边上的酒酿的醇厚。
“父亲。”
程肯略微躬了躬身，很是乖巧的立在一旁，又瞅见程煜碗里的酒渐渐少了，忙不迭提起酒缸，很是熟练的添上。
程煜笑了笑，拍了拍自己边上的位置，示意程肯坐过来，后者心头自是一喜，紧挨着父亲坐了下来，接过程煜递过来的碗，转眼之间心知肚明。
他给自己也倒了一碗。
“程肯啊，咱们父子俩，已经好久不曾像现在这样在一块儿喝酒了吧。”
“嗯。”
程肯点了点头，又看着房檐下，家里的佣人们正忙上忙下，搬运着东西。不时地，能看到自己几位叔叔伯伯在边上检查着，生怕是漏了点什么，他摸了摸旁边的砖瓦，摸到了一些凉。
“长老们的命令，哪怕是我这个一家之主，也无法左右。”
言语间，透着那么些无奈。
程肯转身看了眼自己的父亲，他好像许久都没有这么看过父亲的影子了。
他像是瘦了，背有点驼。
“老国王老了，新国王不出意外的话，很可能就是格格王了。”
顿了顿，程煜又喝了一口，晶莹的酒气顺着他的胡须流下，流出朦胧的月亮。
“这次‘栖枝’出现，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说着，程煜像是喝醉了，又像是没醉，他伸出手，握着远处的月亮，旋即紧握。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又被很好的隐藏在了月光之下。
程肯只是听着，听着，听父亲说着眼下的国家大事，眼中渐渐攀上了一丝凝重。
新老国王交替，这可是国家大事，而眼下“栖枝”出现，是不是又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什么，程肯说不太清，只是父亲的眼神越来越凝重，眼下的酒，像是醒了。
“我们程家，这次要得到‘栖枝’，将其献给格格王，以此来求得庇佑。”
嘴上说着庇佑，程肯看着父亲的眼睛，里头的一抹疯狂之色，被压得很深。
他没有看到，他也不会看到，程煜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
“儿子，这次的落魂涧之行，就交给你了。”
程肯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要把内心的震惊都统统掩去，肩上传来掌心的温度，无不是在提醒着他，眼前的一切并非虚妄。
“不不不，父亲。”
程肯连忙摆手，却被自己父亲一把抓下。
“父亲，落魂涧何其危险，以我现在的实力，别说捉到‘栖枝’了，能否活着出来都是问题。”
程肯的眼中充斥着惧色，显然，身为程家长子，对于落魂涧的凶名，他还是知道的。
程煜却不在意的摆了摆手：“放心，此次前去我会派‘临’‘兵’‘斗’你的三位叔伯与你一同前去，务必稳妥将‘栖枝’带回来。”
程肯闻言，不由得吸了口冷气，“临兵斗者”是族内的中流砥柱
，据说实力根本不在任何长老之下，平时也只会听自己父亲的调遣，想不到为了‘栖枝’，父亲居然愿意把他们都派遣出去。
“这也是你的历练，知道吗？”
顿了顿，程煜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拍着自己儿子的肩头，慢慢的凑近。
“回头格格王那儿，我可以稍微提点几句，这样王国之中，也能有你一席之位了。”
说到这里，程煜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越发的深邃，嘴角勾起的点点微笑，透露着意味深长的味道。
但程肯没想到这些，只觉得单是一个“栖枝”就能让自己飞黄腾达，这事去试试水，也未尝不可。况且有着父亲派出来的三位保护自己，管他什么落魂涧，在他看来，也没有什么难的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笑开了花，脸上的表情洋溢不住，又怕自己太过得瑟在父亲面前失了形象，慌忙躬了躬身，从房顶上退去。
程煜鼻尖一哼，发出一丝冷笑，他转过身，这次看的却不是月亮了，目光不断远望，望到了一处地方，那是，陌家。
……
格里斯汀王国。
乌斯娅郡。
陌家。
古老的羊皮卷轴，缓缓展开，顺着卷轴的纹路向下，能看到金色的羽毛，画上的神鸟，栩栩如生，像是要从画中走出一般。
围着的人皆是后退一步。
老人大概是上了年岁的，满头发色皆为花白，深深的皱纹里，藏着满目沧桑，他轻咳了一声，众人的视线皆落在了他的身上。
凤冠霞帔，眉目曲长，修长的鹅颈，状若天成，金色的羽翼招展，像是巧夺天工的匠人手下最完美的工艺一般，刻画至心。
“此为，‘栖枝’。”
末了，老人才缓缓坐下，泛着点浊黄的眼睛里，透着丝丝清明。
“有神鸟，其名栖枝，性喜洁，终身居于树上，非死不肯落地，可愈百病。”
可愈百病……
堂前。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了老人身上，而这些，老人却好似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围着这金色的神鸟，在神鸟的旁边，泛黄的悬赏令，显得格外刺眼。
上面悬赏的百万银两，足以让一个江湖浪客前仆后继，为满山金银不择手段。
这些，透过这张悬赏令，老人也能看到。
不过栖枝事关重大，毕竟，能力摆在那呢。
“可愈百病。”
不知是谁咽了下口水，吸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更有些小辈甚至忘了呼吸，以至于一张俊脸被憋得酱紫，差点就去孟婆那领了汤。
“长老，这是真的吗？”
老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放在了高堂下，陌鱼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似是感受到了长老的目光，他的眼睛扫过堂前。
良久，才像是叹了口气般，缓缓点头。
“‘栖枝’，可愈百病，这话是真的，因为很久之前，就是我们陌家在守护着它。”
堂前的陌家小辈们都不由得后退一步，显然这事给他们带来了很大的冲击，唯有一些较为年长的，方能定住身形，看来也是隐约间知道了点什么。
以前的陌家，可不是这样子的啊。
陌鱼轻声叹了叹，嘴角挂了点苦涩。
栖枝是神鸟，神鸟的话，大抵是不喜被圈养的。
陌家也知道这一点，因此平日间，也没怎么去约束栖枝，只是让它注意着，不要被其他异心人给夺了去。
想到这里，陌鱼的眼中浮现了点点狠色。
可是那一日，魔王来了，还带来了众多的妖魔鬼怪。陌家苦苦抵挡，却也只能堪堪自保，眼睁睁的看着家族守护的栖枝落入了魔王的手中。
魔王倒是很好心，跟他们说只是为了救一个人的命。
可魔王的话，能信吗？
想来也是不能的。
陌家损失惨重，魔王们也没得到多少好处，可栖枝，却不见了。
被吓走了吗？
这些陌家却不得而知，只是从那之后，陌家便休养生息，栖枝的事，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进入了尘封的历史。
想不到现在，一纸悬赏令，又将它唤了出来。
陌鱼叹了口气，开口询问道：
“陌梨那边，有什么消息了吗？”
人群中传来点骚乱，便有一位中年人走了进来，眉目间的皱纹很深，想来是长途奔波的关系。
“回禀阁下，陌梨现在应该已经回到了城内，只是……”
说到这里，中年人明显停顿了一下，陌鱼挑了挑眉头，示意他继续说。
“只是现在陌梨身边，正有一位魔王存在。”
……
静。
堂前的骚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陷入了谜一般的寂静，长老呆了呆，握着拐杖的手轻轻颤了颤，干枯的骨节泛了白，显示出内心的不平静。
他慢慢坐下来，枯槁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像是抽空了的风箱，只留下了躯壳，不知疲倦。
陌鱼的眼皮跳了跳，显然，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陌梨会跟魔王纠缠在一起，不过眼下“栖枝”在即，即便陌梨那边情况发生了变化，现在也只能先放放了。
他的目光扫过陌家一众，终是沉下声来：
“‘栖枝’一直是我陌家所守护的，此次落魂涧之行，我们必须要去，务必将‘栖枝’带回来。”
说到这里，陌鱼的视线落在了几道颇为精壮的人身上，悄悄地眨了眨：
“而且我怀疑，当年带走‘栖枝’的人，多半还会回来，若是碰上了……”
陌鱼的声音随之一寒：“那就以敌人血，祭我陌家当年之耻！”
淡淡的血腥，从堂前蔓延，越来越远，漫过了屋檐，浸润了瓷瓦青砖，最后落入每一个陌家人心里。
陌鱼轻吐了一口气，眉间眼里有化不去的忧愁，微皱的眉头，被他很好的掩藏在了表象之下，最起码，是没人看到的。
这位陌家的族长，也是有秘密在身上的啊。
王国风雨飘摇，陌家与程家又一直不太对付，如今王国形势为明，属于多事之秋，这一点，陌鱼也不得不承认。
而在这种风尖浪口，一张突如其来的悬赏令，彻底打破了久违的平静，陌鱼隐隐觉得，这张悬赏令出现的时机，未免也太巧了一些，简直就是为了他陌家量身打造一般。
想到这儿，他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个个摩拳擦掌的众人，喃喃道：
“看来此次的落魂涧，注定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