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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话

“……”

“…呃…”

“你醒了。”

“……”

“……哇!骷、骷髅!”

“喂!这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臭小子!”

“~~~~哇啊!!虾、虾头在说话!”醒来的少年吃惊地指着围在他旁边的另一个兽人。

“你…”听到惊呼,“大虾头”伸出大钳只想敲少年的脑袋。而一旁的“骷髅”则轻轻地按住了大虾头的钳子。

“…咳、咳、这…这里是哪里?我究竟…?”镇静一点之后,虚弱的少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帐篷内,茫然地发问。

“这里是我们的临时营地,我们把你从水里救回来了。”

“…噢…我落水了…咳、咳、咳、咳。”少年扶着头,精神恍恍惚惚。

“可能昏迷了太久,看起来这个人类失忆了?”大虾头纳闷着。

“…我记得自己为了救人,结果下水之后就…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刚刚还虚弱地躺着的少年,此刻突然紧张得直想爬起来。

“…唉…”

少年立刻感受到了大虾头语气里的微妙,更加紧张地瞪大了眼睛:“到底是怎么了?你有看到吗?她在哪里?请你们告诉我!”

“你还是暂时…先好好休息一下吧。待会…”虾头的语气愈加难堪起来。

“不!求求你们了!”听到这话,少年艰难地尝试站起来,但是跌跌撞撞完全没法站稳。

最后还是“骷髅”搀扶着他,慢慢走出了帐篷。

一出到外面,少年就感觉圣域的光线刺得自己几乎睁不开眼睛。看起来“骷髅”是想把他带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帐篷。可即使是迈开这么一段短短的距离,少年都觉得无比地艰辛。他们极为缓慢地挪着步子,仿佛每走一步都是痛苦。他觉得自己还未清醒,他的思维混乱,感觉此前一直忽略的周遭环境一下子开始“刺痛”了他:白天的光晒得他眼睛痛、草叶像钉子一样扎穿他的脚掌、手臂重得好像可以被一把扯下来、连空气都是呛鼻的、胸口像被刀剖开一样迸裂、血液好像带着尖锐的砂石在身体各个角落到处乱窜、地面渐渐变形成巨大的陡坡让他抬不起腿,但眨眼一看又变成平坦的了……

总之浑身难受。

特别是刚才陌生兽人的态度令他十分不安。走到帐篷边上的时候,他差点要忍受不住这种忧虑和虚弱所带来的双重折磨了,脚上一滑马上就要跪倒在地。一边的虾头见状,马上给他的嘴唇沾了些透凉的水润一润,尝试让他慢慢缓过来。

“她…就在里面。”

“可是…我们已经尽力了。”

少年疯了一般钻进帐篷,根本无法相信他所听到的话。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气若游丝的少女。重伤的她就像一株被毁坏的植物那样,躺在毛毯上面。少年轻轻靠近,怜爱地抚摸着她的手,可惜少女的脉搏微弱得简直快要感觉不到了。看到此情此景,少年大脑一片空白。

“她…”过了半天好不容易才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字

“很遗憾…即使我们已经尽力抢救,可惜也只能这样了。”虾头走进帐篷。

“‘只能这样’是什么意思!”

“……”骷髅沉默不语。

“老大,这种话还是由我来说吧。”虾头扶住了情绪快要失控的年轻人:“小子,你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这个时候还是请镇定一些。大家为了就她都忙晕了,只可惜这姑娘运气实在太差啦…”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少年眼角泛出泪水。

“我们…还是离开这里让他一个人静静吧。”虾头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你就好好地陪她到最后吧。”

“不!请你们一定要救救她!”少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住骷髅枯枝一般的手。

“这已经不太可能了…”虾头蹲下来尽力安抚着少年的情绪:“人生中总有无法避免的遗憾哪…”

“不!怎么可以这样!什么叫‘不太可能’?…也就是说还有一丝可能吗?你们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少年已经快要崩溃了。

“请冷静…”

“救救她!求求你了!”刚想站起来的少年又一个踉跄,虚弱地摔倒在毯子上,看得人无比心痛。

“唉…老大,看来只得用‘那个方法’了吗?”虾头为难道。

“‘那个’的话…” 骷髅用人类听不到的暗号偷偷地跟大虾交流着,语气透着深深的担忧。

“无论如何,请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求求你们了!只要还有一点希望,你让我在这里做牛做马都可以!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求求你们了!”少年不让人扶,疯了一般跪在地上,声嘶力竭地抓住两个兽人。

“起来吧,年轻人。这个传说中的‘方法’,用在我们同胞身上尚且无法估计后果。再说要是用在人类身上的话…”

“为什么?什么方法都可以,请你们务必…”

一直默不作声的骷髅终于忍不住“说”道:“这已经不是成不成功的问题…而是无法估量后果的问题了。”

“到底是什么后果,就请让我来承担吧!”少年苦苦央求。

“这实在是连我们也无法预计的问题。没人知道最后会发生什么事。但你非试不可的话…”

“求、求求你们!!!”少年歇斯底里的眼内已经失去任何一丝理性。

“好吧!尽管试一下吧!事不宜迟,现在马上准备!”

心中收到骷髅如此坚持的信号,虾头匆匆忙忙便跑了出去:“唉…要是出什么事的话,我可不管啦!老大!”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少年一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

“现在你应暂且出去静一静,流泪亦于事无补,只是徒增伤悲罢了。请不要打扰别人工作了。”

听到脑里传来的声音,少年终于颤颤巍巍地挺起腰杆,依依不舍地摸着少女冰冷的手。他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擦干眼泪爬出帐篷。

“真是个执着的孩子。”大虾抱着一堆不知名的工具,不一会便跑了回来。

“人类就是这样。”

“难得老大你肯出手帮助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类孩子呢。不过这次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说到底我们也有责任。无论结果如何,我们或许也会因此成为罪人。”

“我们反正是常常被其他种族敌视,也没什么所谓。但愿这样做,能够令那个可怜的男孩好过些吧。”

“嗯,动手吧。要是什么也不做的话,命运便无法成为历史。”

……

心急如焚的少年一步一步离开帐篷,走到河岸边。他此时既虚弱,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瘫坐着。他眺望着远方的瀑布,心跳却比瀑布的水声还要嘈杂。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平伏自己紧张的心情,感觉一股血气难以自控地就涌上了头,令他脑袋发胀,天旋地转,怎样也压不下去。

他抬头看看天,一遍又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让她遇到这种事情?难道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旅途中的试炼吗?以前发生过很多事他都挺过来了,可是这次为什么神人偏偏要给他如此残酷的试炼?

他时而朝着在天空静止不动的圣域无法自控地大喊大叫,周围的鸟兽都被他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吓跑。

他时而又泪流满面地跪下来死死抓住脚下的草地,仿佛要把所见之处的所有草都疯狂地拔光。

狂躁暴怒的他,又开始禁不住去想儿时那些无尽恐怖的悲伤回忆……

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踏入河流,没人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

但此时他一低头,恰好看到了水里自己的倒影:水里的那个人头发蓬乱,额上青筋暴露,怒目圆睁,瞳孔异常放大,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已经接近癫狂的边缘。

水里的这个倒影恐怖得顿时连他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绝不能去想悲观的事情!他急忙用双手捧起一掬水,不断地往脸上大力拍打。他甩甩头,把水稍微甩干,紧绷的头脑才终于感到稍稍降温。不管是什么试炼,此时只剩孤身一人的他,必须坚毅地相信自己的同伴。她一定会化险为夷的!绝对!

他突然想走到发出巨大声响的地方。

一直来到瀑布旁边,少年便突如其来地一头扎进水里。

他游到一处水势较小的地方,爬上一块光滑的礁石,挑了一个地方勉强站定。

他咬咬牙,下定决心走进瀑布支流,任凭激流从头顶上砸下来,冲刷着自己的脊背。

他一路咬紧牙关不知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心血来潮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只是本能地任由心灵、肉体和瀑布交战……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不再颤抖,在水里睁不开的眼睛此时好像也能看清了一切。这是种说不清的奇异感觉:他感觉身躯被牢牢定在这个地方,整个肉体仿佛要成为岩石和瀑布的一部分。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官剥离使他的心平静下来。

正当抽离感盘旋在他体内,仿如要接近自身灵魂所不可知的部分时,一个声音不知从哪儿飘进他心里:

“回来吧…”

他回过神来,直觉上预感有好消息,浑身便充满了能量,快速跳入水中游回了营地附近。

等他爬上岸时,天已经黑了。

回到原先的营地,帐篷变多了,大概有别的人来了。他找到自己醒来时的那个帐篷,一进去就发现骷髅和虾头都在。

虾头:“身体好点了吧?”

“嗯…”少年还是有点不太习惯跟长相如此特别的兽人对话。

“啊!真是不好意思!醒来那么长时间了,我都忘了告诉你们名字!”

“嗨!小事一桩。我叫仆狨。”大虾抢过话头。

“我叫康氏,是来自魔林国的人族机工士,现在正在进行魔装操者的修行。”

仆狨:“原来又当机工士又当魔装操者啊。旁边这位叫做筽啬悫,是我们的头儿。”

康氏:“啊!难、难不成您就是…”

仆狨:“没错哦,我们老大就是…”

康氏:“传说中的兽人战斗团…四处流浪的佣兵之王——‘筽啬悫’!”

骷髅稍稍点了一下头。

仆狨:“喂喂、人类的小屁孩,不许叫我们为‘兽人’!”

“仆狨,对人类要有礼貌。”筽啬悫的骷髅头向仆狨那边侧了一下。

仆狨:“老大你…好吧好吧。”

“我的部下都是些粗人,请你不要计较。”

听到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康氏点点头:“没、没关系。”

此时筽啬悫拿出一本本子还给康氏。

“原谅我擅自打开来看了。幸亏你们身上留下来的日记是用精灵魔术所写成。不然本子浸泡成这样,根本无法解读。”

“这是…茜茜的日记本。对了,茜茜她…”这是康氏最揪心的事情。

仆狨:“手术虽然成功了一半…”

话还没说完,康氏就已经露出了激动的笑脸。仅仅这半句话就几乎令他想跳起来抱住仆狨。

仆狨:“激动个啥呀?手术才做完一半呢!但是还有一点我必须要告知你,使用这副躯体的后果是难以预料的,我们也无法判断移植之后会对本人造成怎样的影响。”

“不…只要茜茜能活下来,就够了。我都不知要怎样感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康氏郑重地跪在筽啬悫面前。

筽啬悫拍拍少年的肩膀,扶他起来。

仆狨:“还有一点我们必须如实交代,你们的蒙难,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造成的。”

“什、什么…”康氏张大了嘴不知要说什么。

仆狨:“冷静一些呀。先来理清一下前因后果吧。虽然我们看了日记大概知道了些事,但日记毕竟没写完,我还是想听听,你们最初是怎样来到这附近的?”

“我们…我们先是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岔路口,然后一时冲动就闯进这个隐藏地带来了。”

“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这个隐藏地带溜达了一天找路。然而第二天我们两个人的身体都出了点状况。茜茜最先支持不住,在途中晕倒,不小心掉落了河边。我为了救她,也一头跳进水里。可惜在救人的紧要关头,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也不行了,不仅救不了人,连自己也没有体力自救,溺水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说到底,还是我们的错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康氏紧张地看着仆狨。

“这样说吧。你们误闯了我们防卫深严的秘密集结点之一。岔路口的告示牌,是第一道屏障,一般人类是不可能进得来的。”

“第一道屏障?可是我们好像很轻易就进来了呀…”

“我看过你们的游记,我想我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你们是从精灵国来的吧?”

“没错,我们最初的确是从精灵国出发的……”接下来康氏把自己长期以来的经历告诉了两人。帐篷外面逐渐也有些兽人聚集起来,在康氏的帐篷缝探头探脑,想听听这个外来人类说了些什么。

“…所以不难理解。在双橡园修炼已久的你们,某种程度上得到了精灵的祝福。可以说,你们此时已经是半个精灵族人了。而因为具有某种程度的精灵加护,你们阴差阳错之下就轻易穿透了我们预先在岔路口设置的魔法屏障。不,确切点来说,我们设置的屏障是专门抵御一般人类和魔兽的。而恰恰由于你们不是‘一般人’,这个屏障此时就对你们‘失效’了。所以有精灵加护不易受到幻术迷惑的你们,才能‘识破’这个屏障,并且轻易进入其中。”

“原来…”康氏挠挠头。

“真是够误打误撞的。当然我们还有第二道屏障。不过…你们运气实在是…”快要说到重点,仆狨顿了顿,想和筽啬悫私下商量到底要怎么说比较好。

筽啬悫貌似没有任何表示,仆狨继续说下去:“第二道屏障就是我们为据点专门放出的防卫手段——鬼美人凤蝶。”

“…难怪!”听到这个词语,康氏仿佛一下子找回了记忆。

“你们身体出现异常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自己手沉脚沉,甚至根本不听使唤?”

“有啊!”康氏回忆起身体的极端不适,至今仍有些恐惧地颤抖着。

“只要见到那个‘鬼美人凤蝶’的话,一般人肯定早就动也动不了了。可这时连我都要佩服你们了…啧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你们进来的隐藏地带入口周边,一直都有‘鬼美人凤蝶’潜伏守卫着。踏进这里只要稍不小心,沾上任何一点‘鬼美人凤蝶’翅膀上的磷粉,就足以使拥有形体的一般魔兽麻痹和瘫痪。”

“果然是真的!我就说我在睡梦中看见了珍奇的蝴蝶,可茜茜偏偏不信…”康氏几乎要跳起来。

“这些用来看家的可爱小凤蝶,是我好不容易从世界的各个角落搞到,并且花了我好多时间,才艰难培育起来的珍贵孩子。只要有人闯入的话,这些小家伙便会发挥它们最高强的本领瞬间瘫痪敌人。它们的‘麻痹磷粉’可算是世上一绝了!如果这道‘鬼美人凤蝶’防线发动群攻的话,就算是数十个龙系魔兽一起进犯这里,也完全会被干趴下。”

“果然跟传说一样危险啊!”

“可是奈何你们具有精灵般的加护和防御,还有高强的身体素质,减弱了磷粉的麻痹作用,以致于你们在这里足足硬挺了一天才中毒。而且我看你们的中毒,也仅限于全身瘫软无力这个程度罢了。”

虽然是中了陷阱,但康氏只是感觉到自己大难不死真是非常幸运。

仆狨:“你们也算是相当有耐力的怪物了。‘卡申夫鬼美人凤蝶’是我的最得意之作。不过其最顶尖的本领,也就是麻痹和抽空敌人的体力而已。溺水吧…的确是个意外事故。但我们有无法逃脱的责任和过失。”

被幸运和不幸夹在中间的康氏,有点困窘着不知要用什么表情来形容自己的感受才好。

“…真是犯难哪…”仆狨低下头来想要好好道歉。

但康氏却意外轻松地说:“不,我还是感谢你们。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们的命。从头到尾我都感觉你们不是坏人。你们在谈话中一直怪罪自己,一点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这已经比很多虚伪的人类要好多了。而且你们也并没有因为我们是闯入者而下杀手,相反还尽力救了我们不是么?说到底,也是我们擅闯禁地在先,这才触发了陷阱的。这根本不能完全怪你们。只是我们运气太那个什么了…”

“老大!这么通情达理的人类我还是第一次见…”仆狨几乎不相信从这个人类口中听到的话。

“你们是好人。毕竟我们自己也有错,我真心不会去怪罪任何人。”

“我也十分谢谢你们人类的宽宏大量。”帐篷内的气氛瞬间融洽起来。

“你们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会报答的。”康氏极其认真地说。

“实在愧不敢当。这是一桩不幸的事故,我们深表歉意。”仆狨低头致歉:“可我们到底是误伤了你们。那么,如果一定要赔罪的话…”

仆狨的话还没完,康氏就抢着说:“请务必要让我加入你们佣兵团!”

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令帐篷内外所有人都惊呆了。

仆狨:“我没有听错?我养的东西可是重伤了你们…”

康氏:“请不要再把这个放在心上了!再怎么说是我们不对在先,实在不该跑到这种地方来的。说实在的,我还有点怕你会追究我们的过错呢!而且茜茜你们也已经尽了所有努力救活了。这些天一直受到你们无微不至的照顾…你们绝对是好人!请让我也成为你们这个传奇的一分子!”

仆狨大声说道:“这人类小子真有意思!可是老大,我们可从来没有接纳人类作为成员的先例呀!”

筽啬悫转过头看看仆狨,又回头仔细地观察着康氏。

仆狨不好意思地降低了音量:“嗯…你说想加入实在有点突然…不过有些丑话得说在前头,我也得顾及其他团员的感受。我们佣兵团可不是你说想进就能进的。”

康氏:“那我到底要怎样才能加入你们?要做些什么你们才会承认我?”

仆狨征询筽啬悫的意见:“那不如…就让他试试‘那个’?”

筽啬悫考虑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看仆狨。

像是领会了团长的意思,仆狨接着说:“嗯,用‘那个’也可以…你从现在开始,就好好养伤修整一下。等你完全康复后,我就会给你测试。要是通过那个测验的话,我就让你入团。”

康氏:“哇!太棒了!我一定会通过的!”

“说到机工士,我们这里也恰好没有这样的人呢。以后说不定能帮上大忙哩。”语气轻松的仆狨突然间变得严肃起来:“还有——加入我们之前,有个缺点要改一改。听好了人类!我们可是眲德!不要再叫我们‘兽人’了!”

“是…”康氏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知哪里传出筽啬悫的声音:“‘兽人’是人类对我们的普遍称呼。如果你要是能够称呼我们为‘眲德’或许就更好了,这个称呼对其他成员会显得更友善亲切一些。”

康氏:“是的!老大!”

“那我们不打扰他了,就让他再休息一会儿吧。”眲德欲转身离去。

“老、老大!”

“又有什么事啊?小子。”虾头又竖起两根触须。

“那、那个…可以教我你们那种说话方式吗?”

“什么?”

“就是那个…那个声音像传到我脑子里一样…的魔术。”

“哦,你说的是‘特立波’。”

“原来是叫‘特立波’啊。实、实在是太酷了!”

“啊?”虾头伸出圆溜溜的眼睛。

“虽然没有动嘴,但是你们的说话声音却像真真切切地传到我耳朵里一样!太奇妙了!真酷!请务必教教我!”

“噢,这是眲德之间普遍的交流方式。教你也无妨。”

“谢谢老大!”

此时筽啬悫掏出一个小东西,抽起鼻烟来。看着烟雾从它空洞的眼眶和各处骨头缝隙里飘出,康氏觉得十分有趣,拼命忍着不笑出声。

“想笑就笑吧。”

“你怎么知道的?”听到脑里传来的声音,康氏大吃一惊。

筽啬悫用“特立波”对康氏说:“我能稍微‘读懂’人类的情感,都是借助这种特别的精神交流术‘特立波’——这是眲德的拿手好戏,不过平常却仅限于眲德之间的交流,人类是听不懂的。”

“那我是怎么听懂你说话的呢?”

“你也看得见,我不像人族那样,没有发声的器官。” 筽啬悫指指自己只有骨头的空洞脖子:“但即使是这样,我们这些形态各异的眲德们依然能够畅通无阻地交流,凭借的就是‘特立波’这样的魔术。虽然我发不了声,但我如今确确实实往你头脑里发送的是人类语言。的确大多数眲德只限于交流部分精神状态,‘读懂’一点感情波动,但是一旦要切实准确地传达人类的语言,这个方法就有局限性了。”

“原来兽人…啊不,眲德并不是听懂人类语,而是说话靠猜吗?”

“呵呵,这也是很有意思的问题。因为懂得人类语言的眲德不算太多,这道难题阻碍着人类和眲德交流。但语言这回事有个意外有趣的地方:其实大部分人造词句就算缺失很多部分,也依然能够完成交流的任务。不过这都是另外的语言学范畴了。”

“我的魔术稍微高明一点。不过正好我掌握了人类的语言,而且还能在你脑里发送和接收人类语言,才使我们能够用词句精准顺利地交流。掌握多种语言这可是身为优秀考古学者的必要技能,我觉得你有空也最好去学学其他民族的语言,获益颇丰。好吧,题外话不多说了,还是回到我要教你的魔术上面来吧——我就试试教你用‘特立波’来交流简单的情报吧。”

可能“特立波”跟魔装操纵术有相似之处,两者都属于特定“交流”,康氏学得很快。先是“传输”单字,后来就到长句子。

透过“心灵相通”的特立波教学,筽啬悫开始向康氏灌输引起他深思的东西:人族并不是通过“心”来交流,而是仅凭语言。这种差异,这种交流隔阂可以引申到人类社会深藏的危机——信赖。人类国家表面上是由于得到技术进步的补足,貌似过着一种很幸福便利的生活。其实深层中潜藏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感。古时的人类习惯于熟人社会,集体聚合、尊老扶幼、共同协助等共存方式是人类生活的重要部分。家族和熟人之间的这种特殊依存性和依赖感,从前曾是人与人之间不可或缺的感情纽带的一部分。这深深刻在人类祖先骨子里的互助习惯,本可以化作道德传承一直传递下去。问题是现今人们已不用再依赖亲人和熟人帮助,借助各种魔装设备的便利也可以活得很舒适。人与人的互助本来是一种很强的互动和情感交流。然而如今过强的独立性增长,大大导致这种密切互动的减少,信赖感也是早已荡然无存。

昔日就在人类骨子里刻下来的感情纽带,在古人头脑里被特殊依存性和依赖感所填充的这一丰盈的精神部分,如今已经迫于现实,被强行抽离变成精神空缺。因此轻微的疏离感和陌生感就会“趁虚而入”,补上这片空缺,使现代社会格外容易令人觉得孤独。

所以,即使魔林国表面上获得了强大,解决了温饱问题的人们也变得更富裕,但人与人之间却渐渐变得更“冷漠”。因为每个人都想当然地“默认”其他人的物质生活根本不需要什么帮助,从而漠视了他人精神内在长期缺乏的东西。

而魔装技术的突飞猛进,人们强烈情感纽带的骤然消失……人民在短时间内,过早地面对各方面的巨大落差,会造成许多不小的问题。

人与人之间不再密切交流,有的只是简浅和流于表面的互动。各种无用信息塞满了人们脑海,虚拟交流代替实际交流,相关技术的发展早已背离了人类从前创立它们的初衷。以至于两个人真正地面对面时,都不晓得应该说些什么……

康氏从“特立波”学到了很多。虽然知道筽啬悫是个传奇人物,但现在他是打心底里由衷地佩服这个团长。

“为何团长您懂得那么多啊?”

“力量只能令人心生敬畏,但是历史可以令人心生敬佩。虽然我身上有你们人类擅自加上的各种称呼:诸如什么传说中的兽人战斗团、流浪的佣兵团、无敌的兽人武装部队、不败佣兵百夫长、传奇骷髅团长等等。但我其实只是一个稍微比同类优秀的骷髅兵罢了。我只是属于那些比别人多知道一点儿历史的少数人而已。这也是我个人的一个小小兴趣。因此以后你要是能跟着我的话,希望你知悉我有个坏习惯:那就是每到一个地方打完仗,我都要在当地停留一段时间,做些旁人难以忍受的烦闷工作——因为我是个考古学家。”

*注释:

1.有人可能会留意到,本话总是刻意避免出现筽啬悫说话的描写,大部分场景都是仆狨在代替它讲人类语言。康氏实际上貌似是“听到了”筽啬悫传入他脑袋的话。因为形同骷髅的筽啬悫,身体结构上其实并没有能够发出人类语音的器官。而且树敌不少的筽啬悫,也尽量保持少说话。因为它始终没有轻易放下对人类的戒心,它也担心康氏有可能是敌方的卧底,怀疑康氏一直在伪装自己,以此别有用心地接近它们佣兵团。因此筽啬悫和仆狨之间的“暗号”,其实就是眲德(nerd)之间常用的魔术“特立波”(teleport,telepathy)。据说“特立波”不仅能够传输语言,还能因应不同目的在对方脑里传递各种信息。

2.筽啬悫喜欢嗅鼻烟壶。鼻烟壶的参考资料摘自烟草在线网.toba/culture/accessory/quintessence/200710/2007101851948_274510.shtml。原文是:“在中国进入清朝康熙时期,一位德国作家在菜比锡发表了《鼻子渴望的贪求》一文,其中有这样一段有趣的文字:‘全世界都兴起了一个可笑的、荒唐的习俗——吸闻鼻烟。所有的国家所有阶层的人们,都吸闻鼻烟;从最高的帝王,直到最底层的贫民。我有时感到惊奇,君主、男仆、贵族、贫民、干零碎杂活的小工、伐木工人、差役、小官吏、乡绅们,都打开鼻烟壶,用手蘸鼻烟吸闻。这一习俗流传到妇女阶层,贵妇们也吸闻鼻烟,以至洗衣妇们也模仿着她们的主人。不管男女,人们都吸闻鼻烟,这样他们的鼻子经常是肮脏的,像沾满了灰尘,而他们却荒谬地称之为是时髦的装饰。’那么,这个使全世界都变得荒唐可笑、荒谬绝伦的鼻烟,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

顾名思议,鼻烟不同于吸烟。它变卷烟以火点燃用口吸食为将烟草碾成粉末加工后以鼻吸食,从这点上来说,它确实是自烟草产生以来的一次革命。相传,16世纪中叶,有一位欧洲烟草商人因经营不善,使大量烟草积压库中,发霉变质。正在这位烟草商人望着大量积压的烟草心头如焚,感到绝望的时候,他却在悲痛之中,凭着其灵敏的鼻子,嗅到了从发霉变质的烟草中散发出来的另一种味道。他觉得这种味道很奇特、很诱人,他的鼻子也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新感受,于是,就禁不往贪婪地多吸了几口。在他不断地吸食中,又一条生财之道在他天生的商人的头脑中产生了。

不久,这位差一点破了产的烟草商人便向世人宣布:他利用烟草发明了一种新的烟——鼻烟。从此,人们不必再用火去点燃卷烟,不必因烟雾弥漫而使他人生厌。这便是鼻烟产生的种种说法之一,真实与否,无从查考,却又不无道理。实际上,真正的鼻烟是先选用优质烟草碾成极细的粉末,然后再配兑香料和各种名贵的麝香等药材,经过精细加工,再在蜡丸中密封陈化数年才能正式使用。说到鼻烟离不开姻草,烟草原是产自美洲的一种天然植物。美洲的土著人在生活实践中发现了其可以以火点燃用口吸食,在喷云吐雾之中,烟草似乎可以使艰难劳作的辛苦和劳顿得以缓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