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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五章 锦书难寄(下)

此后十日,乃宋国国丧。

国丧之期,众臣不朝。刘以染了风寒为由,独憩在寝宫不梦阁中,每日清粥素食,白日抚琴,晚间写信。

国丧的一切事务都交由新立的宋国王后凌姿督办,刘对此不闻不问,只在最后一日草草去丧礼露了个面,与众臣饮了杯泣酒,并未多言。

虽然刘对此事处理得潦草,但众臣见宋王在国丧之期清瘦了太多,皆赞宋王孝义又简朴。

只有刘自己知道,他为何对宋国国丧处理得如此潦草。

十日里,整座白玉宫都因宋王的沉默而寂静无声。不梦阁的书案上,白烛的烛火随着刘的呼吸,微微摇曳。

刘缓缓写着

“恕儿,

展信望安,遥寄相思。康否乐否,望卿告之。

楚水相隔,犹如隔世。本应不扰,熟能忘之。

南竹笔杆,重似铁杵。纸薄如情,墨色如墓。

所谓宋王,不过皮囊。身世叵测,难以启齿。

魂兮血兮,何所出兮?九州列国,何为故里?

愿赠一城,邀卿一叙。拱手让国,邀卿余生。

万念,

……

“恕儿,

落泪如洒泣酒,寒风不揭往事惆。

梦醒惊觉身是客,何以欲语却还休。

而今忽闻我非我,可笑借尽谋中谋。

凭阑悔悟当时错,枉作一世孤寡囚。

万念,

……

“恕儿,

三载春秋不见,竟已堪比你我分离两处十二年。

彼时,我不知你是否还活在世上,尚且思念你。

此时,你就在楚国临江的昭凰宫,却音讯杳然。

若你仍恨我入骨,便给我回一封信,告知于我。

若你已不再恨我,亦给我回一封信,告知于我。

一字也罢,一句也罢,我只恳求你对我说些话。

万念,

……

“恕儿,

小恩可好?

万念,

……

“恕儿,

听闻公子愆尚未婚配,若有天作之合,可否予我一杯喜酒?

万念,

……

于是一封又有一封的信,快马加鞭似国书般送到了楚国昭凰宫,却全都堆在了梧桐殿楚王林璎的书案上。

林璎将信递给了前来送吃食的颜清,说:“第十封了,宋国国丧也就十天,刘那厮国丧休假,闲得每天写一封,也该写完了,你一并拿给恕儿姐姐就是。”

颜清低头看着手中那些未拆封的信:“颜清有两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璎道:“咱们以前在繁京做生意时,你对我可从来没这么拘谨过。都是自己人,有什么问题就直说。”

颜清道:“殿下为什么攒到第十封才将宋王的信一并交给公主呢?”

林璎笑了:“一开始,我是压根没想给她。不过既然宋王如此执着,好似算准了一封两封的肯定会丢,于是干脆大张旗鼓地寄来十封,我便也不好将这么多信给匿了。既然不匿,给她看一封和给她看十封便也没什么区别。”

颜清又问:“殿下为什么不拆开来,先看一看宋王说了什么,再让我将信拿回去?”

林璎又是一笑:“因为我笃定,这些信,恕儿姐姐根本不会拆开去读。她自己都不拆,我又何必帮她去拆?

宋王在绝世峰逼得恕儿姐姐的夫君和义父跳下悬崖,害得小恩没有了爹,也没有了卫王爷爷,他就是写一百封、一千封信,恕儿姐姐也不会读的。这几年宋王每逢小恩生日就将书信夹在贺礼中送来,你什么时候见恕儿姐姐拆开看过?

而且,宋王那个武夫,能写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文字来?顶多就是些酸腐暧昧的词儿,肯定十分令人作呕。”

听到此,颜清噗嗤一笑,脚步轻快地拿着信跑回了恕儿所居的馨岚殿。

恕儿正在给女儿缝制锦缎棉衣,头也未抬地问:“近来干燥,那银耳燕窝粥很是润肺,我可炖了好些时候,你叮嘱殿下喝了吗?”

颜清道:“还用我叮嘱吗?哪次公主送去的吃食,殿下不是吃得盆干碗净?”

恕儿“嗯”了一声,又听颜清道:“宋国国丧,宋王一口气送来了十封信,公主可要拆开看看吗?”

恕儿接过颜清手中的信,每一封上都以熟悉的字迹写着“东方恕亲启”。

恕儿不禁想起,第一次听到“东方恕”这个名字,是从刘口中,是在白玉宫怡人园里的梅花下。

她喃喃自语:“这个时节,也不知道那里的梅花是否又已经开了。“

颜清不解:“公主在说哪里的梅花?”

恕儿叹了口气,将十封信原封不动地递还给了颜清,道:“拿去烧了吧。以后他的信,不用拿给我,直接烧了便是。”

颜清迟疑着:“可是……宋国国丧……公主曾在宋宫住过,就算不看这些信,难道也不用回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安慰一下宋王吗?”

恕儿冰冷道:“表面功夫,殿下定然早就已经做好了。我又不是楚王,那些节哀顺变之类的话,也由不得我去说。我与宋宫乔氏的那两位妇人,实在也没什么深厚的交情,若是有,我也不会与我娘亲分开那么多年。”

颜清见恕儿正忙,不敢多扰,便拿着宋王的书信,回了自己的屋子。

颜秀在屋中打扫,见颜清手中拿了些书信回来,笑问:“又是宋王的信?”

颜清用信打了颜秀的脑袋一下:“你这口气,好似这些信是宋王写给我的一样!”

颜秀的手指轻点了颜清的脑门:“不是写给你的,你为什么像藏宝贝一样藏起来?公主不是让你烧了吗?”

颜清低声道:“你懂什么?这可是宋王的亲笔书信,烧了多可惜!我又没拆开看,就是藏着而已。等以后宋王死了,这些书信不知道能拿出来卖多少钱呢!亏你还跟公主和殿下在陈国做了那么多生意,这点脑子都没有?”

颜秀不屑:“宋王哪有那么容易死?恐怕他还没死,公主让你烧了你却藏着的书信就被发现了,然后判你个欺主之罪!你就比宋王先死了!你人都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颜清不服:“我藏的东西,哪有那么容易被发现?而且就算发现了,咱们馨岚殿里藏的东西,还能被外人发现了不成?顶多就是公主发现了,责骂我一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