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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义兄子廉

唐贺揉着太阳穴听完雨前的汇报,头痛地挥手让他退下。环视了下四周,她站起身,飘出房间,瞟了眼头顶的大太阳,感觉不到半点暖意。洛阳跟她犯冲吧。这个地方给她的回忆一直都不怎么好。然后,现在才回到洛阳没几天,又出了这档子事。

晃悠悠地飘出府,唐贺连陈氏在背后叫她都没听到。

大街上有着浓厚的年味,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都挂着过年的喜庆。这个时候的洛阳,还没有经历战火,这里的百姓比起外地逃荒的流民不知幸福多少,就算贫穷,也不会有过不下去的程度。那种过不下去的赤贫户早就被媚上京官赶出了洛阳,逃荒的民众也被阻挡在城外远郊,不准靠近。这样的洛阳看起来繁华富庶,谁也想不到几年之后,这里会形同废墟吧。

唐贺一脸的漠然之色,在欢欢喜喜的准备过年之物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不搭调。

这几日四处打探门路准备出仕的荀攸会客结束,正要回家,一眼就瞄见这个婶婶冷着脸立在人群中,感觉有些诡异。微微仰着头,想了一会儿,他觉得还是顺带把这个婶婶领回荀家吧,让她这么站在大街上,太奇怪了。

“婶婶。”荀攸在面对唐贺的时候,虽然不喜欢她叫“公达贤侄”,但礼数上,他还是会尊称她为婶婶。

心情不好的唐贺白了他一眼,扭头就走。荀家的人没一个好东西!算计,算计,满肚子都是算计!她那里不好!除了是唐衡的养女,她那里不好!那唐衡虽然不是好人,但是人好歹也对她有养育之恩,她孝敬一下养父,就要被休掉吗?他们圣贤书读得傻了吧!

荀攸平白受了个白眼,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就说,这婶婶对他很有意见。这会儿没人看见,直接就甩白眼给他了。没办法跟上吧。任她到处走,出事了怎么办?荀攸没见到当日唐贺抄家伙砍人,印象中觉得女子都挺弱,还是要有人保护才对。

唐贺穿过人群,感觉有人跟着她,愤愤地停下来。

“你干嘛跟着我!”

荀攸无奈地叹气:“婶婶,时候不早,你是不是该回府了?”

“哼!”唐贺挑了挑眉,狠瞪了他一眼。这些人明明都恨不得她离开文若,干嘛非得假好心!虚伪!没错,这小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算现在长大了,变得一脸忠厚老实样,但也改不了他的本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不然,曹操在有贾诩、程昱、郭嘉等人的情况下,他那里还做得了曹操的谋主啊!可见荀攸本质上,就不是个好东西!

一连两次遭受白眼,荀攸愈加确定唐贺讨厌他。问题是,这种讨厌实在莫名其妙啊!

“婶婶,对攸不满,可以说出来的。”

“你想知道?”唐贺眯起眼。

荀攸点头,心说:你讨厌忌恨我,总得让我知道个原因吧。

抬起手,唐贺指向街头:“那个地方,几年前有一家书局。”

荀攸看向前边集市口的店铺,以前的书局如今改换门庭变成布庄了。年少时,他跟随叔父住在洛阳,常常光顾那家店,因为那家店总能搜罗到一些市面上比较稀少的书籍,故此印象深刻。但他不明白,这与唐贺讨厌他有什么关系。他不解地看着唐贺,等待下文。

“差不多十年前,我刚从颍川的乡下来到洛阳。我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娘亲为了我,被迫再嫁,我只知道,那个继父原本存了杀我的心。”唐贺一手叉腰,望着前方的人群,语气冷淡,“我不想死,想活下去,却因为年幼,而不知该如何是好。”

荀攸记忆力虽然不如荀那样能够过目不忘,但却也不太差。唐贺就这么几句话,就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事。

“……我至今都还记得,为了这件事,死了多少人。那时,我日日被继父带往大牢中,听着太学生们叫着生嗜汝辈骨血的话,他们从没有人因为我年幼无知,什么也没做,而对我有半点怜悯之心。”唐贺说着说着,脸上浮起一丝诡异的笑,凑近荀攸,“呐,我很傻对不对?”

荀攸怔怔地看着唐贺的笑脸,当年的事,他并非没有半点愧疚之意,所以把她的信交给长辈之后,他就避开了,没有对这事提出自己的任何意见。可即便如此,他也无法说出,此事与我无关的话来。虽然不能想象唐贺在大牢中的遭遇,也不晓得唐衡到底是如何教育唐贺的,但仅就这只言片语,就能感觉到她当时是何等的绝望。荀攸望着唐贺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听闻,公公想要再给文若找一个妻。”唐贺退开两步,抬手摸着脖颈,“公达,你说公公是否也如同那些人一般,恨不得我死呢?”

荀攸讶异地眨了下眼。叔公荀绲想让文若的再娶一妻是为了什么,他是能理解,但是……唐贺她难道不知道文若为什么要来洛阳吗?

拍了拍手,让荀攸回神,唐贺眯着眼笑言:“不管怎样,在文若的事情上,我是绝不会退让半步的!”说完,她转身没入人群,快步离去。

荀攸望着她消失在人群之中,没有追上前。呆站半晌,他垂下眼帘,长叹一口气。也许,该把这件事告诉文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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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廉兄长,这顿你请!”唐贺一手攥着酒杯,一手抓着筷子夹菜,边吃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大吃一顿,最幸福了!(*^__^*)

曹洪正在给自己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悄悄伸手摸摸自己的荷包,又看了眼席面,那上头已经不知道来来去去了多少道菜,一滴冷汗自脑门上滑下。

“子廉兄长,你不会忘了结拜时的话吧?”唐贺瞥见他的小动作,抬手一指,一脸的“你说话不算数”的表情。

曹洪肉疼地说道:“不会的。今儿你吃多少,都算我账上。”嘴上说得大方,他心里却在埋怨,为什么孟德大哥去剿黄巾贼寇不带上他。其他人都可以去,为什么独独留下他一个啊……害他想找个人付账都办不到。要是元让大哥在,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让他付钱了。

瞅着曹洪的表情,唐贺哪里不知道他在心疼钱,也不揭破,乐得看他心疼苦恼。快乐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这句话是有其存在的理由的。至少她看见曹洪这么憋屈,又说不出口的时候,郁闷的心情稍有缓解。

“咦?子廉兄长,你一个男人怎么吃得比我还少?”

唐贺又扫光了一个碟子,一面抬手招来小二上菜,一面指了指曹洪面前的酒菜。那些菜自从唐贺说了要他付账之后,就没动几口。

曹洪咽了口口水,强颜欢笑:“我吃过点心,不是很饿……”

“哦。”唐贺点点头,向小二要了一道曹洪最喜欢的小菜,然后对曹洪说,“如此我便可以放心点这个了。想来,子廉兄长不是很饿不会与我争的,对吧?”

“啊……”曹洪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手,不让它伸向筷子,自我催眠。阿贺吃不了多少的,一会儿她吃饱了,就可以回去了。回去了,再吃饭,不可以在外面吃,很贵!很贵!

菜上来的时候,曹洪的自我催眠失效了。他的肚子很不给面子地出卖了他,发出了响声。虽然不大,但坐在他对面的唐贺却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响声的唐贺拍着桌子,指着他,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曹洪红了脸,嚅嚅地道:“……有……有些着凉……”

“哈哈哈……”唐贺笑得更欢了。捂着肚子,滚到一边,拍着席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曹洪恼怒地站起来,就要呵止她,却在看到她的眼泪时,愣住了。她的样子根本不像是被逗笑的,反倒是像借着笑来掩饰她的眼泪。他的火气立即被浇灭了,小心翼翼地凑到她边上,跪坐下来,看着她又哭又笑。

记得小时候唐贺第一次哭的时候,有孟德大哥在,他和元让大哥站在边上,一起看着。路人都以为他们欺负了唐贺,实际上却是她自己在哭。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孩子哭泣,那个女孩明明在那天之前都还是他的义弟。因此,当时的他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哄她,直接拉扯着她,逼问原因,换来她更大声的哭泣以及自己一身的眼泪鼻涕。只是今时不比往日,他不会再像那时那么不懂事地逼问她缘由了。就像孟德大哥说的那样,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不需要问的,他只要站在一边,给予支持就够了。

静静地望着她一边狂笑,一边哭得直喘气,曹洪忍不住伸出手,将她拉进怀里,轻轻地拍打着。

“阿贺,我还是当初那句话,谁欺负你,我去揍他!”

曹洪略显低沉的声音传入唐贺的耳中,渐渐地笑声停歇了,变为低声的哭泣。

趴在曹洪胸前哭了很久,唐贺觉得发泄够了,才推开他,掏出手绢往脸上胡乱地蹭掉眼泪,但因为手绢上熟悉的香气,停下来,呆呆地看着手绢想着荀。

曹洪不解地望着她,哭红的双眼泛着水光,眼神凄凉,心头不由咯噔了一下。脑中自行想象了一番,唐贺被夫家虐待,不敢和别人说的情景,曹洪的拳头暗自捏紧来。这番就算是孟德大哥也无法阻止了,其他兄弟都会站在他这边的。阿贺受了欺负,做哥哥的怎么可以站着看戏!【作者:子廉将军,敢问您哪里看出她被夫家虐待? 曹洪:吃都吃不饱,比我一个男人还能吃,难道还不是被虐待了吗!而且她还哭了。 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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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一个人在大厅里踱步,走来走去,每走几步都要望向门外。以往这个时候,唐贺早就回来了。今天怎么还不见人影。

“文若。”荀攸路过厅堂,看到他在里边,便拐了进来。

荀看了他一眼,继续磨地板。

“那个……婶婶……”荀攸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荀听见与唐贺有关,停下脚步,看着荀攸。

“……嗯,十年前……十年前,叔父……”荀攸突然觉得自己的舌头不太灵巧了。

荀皱了下眉:“那件事我早就知道了。”

“……”荀攸惊讶地回视他,“什么时候?”

“回颍川之前。”荀摆摆手,不想谈这个,“与你无关,勿需介怀!后来真正有参与的人是我,不是你。”

荀攸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想起刚才在街上时,她那一个诡异笑容,就令他十分不安。

“怎么?今天你见过她了?”荀见他神色有异问道。

荀攸沉默了一会儿,告诉他:“她已经知道叔公要给你再找一个妻子的事。”

一手扶额,荀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这事的,毕竟自己也是早上和父亲谈话时才知道父亲的打算的,此刻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无视了荀攸担忧的神色,荀急急地走出厅堂,准备出门去寻唐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