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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得粮

中年人一边挣扎,一边发出绝望的声音,但终于,只剩下“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和渐渐归于平静的水面。

刘勓看着发妻留下的长子这般屈辱的死去,浑身颤抖不已,第一次感到自己向来以为游刃有余的前半生竟没有留下丝毫可以应对眼前状况心情的办法。

他咬紧牙关,恨恨低着头,甚至不敢去看徐披一眼。

徐披饶有兴致的看完这一切,然后对面有哀戚之色的刘三石道:“你这哥哥叫什么?”

刘三石不敢不答,道:“刘棚。”

徐披道:“名者,二字为贵三字为贱,贵贱之别有如云泥,他不以你为念,你又何必为他而悲。”

刘三石道:“将军教训的是,我这便带将军去家中存粮处。”

刘勓等人怒视刘三石,但有刘棚教训在前,倒是无一人敢于发声。徐披满意的瞧了众人一眼,留了几名兵士在此看守,自己则随着刘三石向大宅深处走去。

刘三石带着徐披等人涉水走过一间间厅房,渐来到了地势高处,其中有两个房间燃着火盆,奉着香茗,桌上还有未曾用完的腊肉。

走到这里,刘三石犹豫了一下,但终是一咬牙,领着徐披继续前行。

徐披用手捏了两块腊肉,又喝了一杯茶下肚,赞叹道:“要说享受,还是这些‘忠臣孝子’更擅长一些。”

再往前走,随着刘三石推开房门,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屋内的争香斗艳的莺莺燕燕与满身血污的中卫军目光在空中一撞,顿时尖叫了起来。

徐披把目光在这些娇滴滴的美人儿身上打了个转,微微侧头,问刘三石道:“这些都是你的姐妹?”

刘三石道:“这些都是家主身边侍候的。”

徐披点了点头,道:“留几个人看住她们,我们继续走。”

走到一半,徐披忽然回头道:“屋内金银,由本将做主,悉数分于全军,但有两条,不可随意杀人,不可奸淫妇女,若有人干犯军纪,就莫要怪本将军法之下,不留情面了。”

之所以定下这两条规矩,倒不是徐披心怀正义,而是他深知,若是一支军队在这等环境里起了刀兵,沾了淫事,只怕军纪再也不能约束,而军纪一旦不能约束,普通士卒或许得免,至于将领,董卓、李傕、郭汜可都在九幽阴司大睁着双眼去瞧着地上下一个倒霉蛋是谁呢。

这时忽然有士卒道:“将军,这般大水之下,又多日不通消息,你说皇帝还活着吗?”

徐披看了这士卒一眼,道:“怎么,你有意去争一争天子位吗?”

士卒大窘,讷讷退下,老老实实跟着徐披继续往前。

说来奇怪,虽然大水至此,音书断绝,但徐披却从不曾有过天子会因此败亡的想法,而每当有其他人或隐晦,或直接的提到这一点时,徐披总会想到,下邳城下,少年天子,黑衣金冠,受吕布之降时笑意盈盈的脸。

又经了几许曲折,众人终于来到一处大门前,刘三石看向徐披,道:“将军,此门沉重,小人力气微弱,不能推动。”

徐披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两手按在门上,劲力一吐,大门缓缓而开,当看着一亩见方的大屋内堆积如山的粮食,徐披哈哈一笑,对左右道:“你等前去传令,令人马来此驻扎,本将就不走了。”

有亲卫受命而去,徐披方对刘三石道:“你把家中男女集中一下,本将会派上亲卫把守,只要他们不主动生事,本将可以保证他们性命无忧。”

刘三石闻言,便要告退而去,徐披对着身边一人道:“陈涵,你领三人随他一道,以免有人昏了头脑,起了别样心思。”

陈涵与刘三石一道而走,徐披站在屋内细细打量着这满屋粮食的同时又不由得感到庆幸不已。惯常来说,这些豪族,即便是选了城内而居,也是将粮食兵械存放于坞堡之中,以现如今中卫军的战力,想攻下一座坞堡,那是一点可能也没有。

本以为不知道要跑多少家才能见到些许粮食,未曾想第一户便逮了这样一条大鱼。

“既然有了粮草,这些日子荒废下来的军纪便要拾起来了,整肃一番再去其他家碰碰运气,毕竟粮草这东西,什么时候也不嫌多不是。”有一搭没一搭思索着之后应当做什么,徐披靠在门柱之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些日子徐披倦的极了,自全军被困于寿春以来,他可以说是殚精竭虑,既不能严压厉防,又不能放任自流,每一天都是心力交瘁的十二时辰。

出发之前,高顺千叮万嘱,朝廷大政徐披是知道的,天子不喜兵过城破,百姓受戮的景象,因此徐披费尽心力维持着中卫军不下城墙,不掠寿春,但当最后一点粮食也消耗殆尽后,虽然中卫军还受约束,但徐披也立时做出因粮于城的决定。

在乱世中走过,谁还能让局面发展到不可控制那一步呢?

睡了不知多久,水面寒气逐渐在身边聚集,寒冷难耐的徐披也自睡眠中醒来。

向晚的天色里,一众亲卫环侍,徐披知是全军已悉数到此,这时最初劝导杀马的那亲卫道:“将军,全军全马都在此了。末将到时,见将军睡得香甜,便不曾打扰。”

徐披站起身紧了紧衣甲,顺手在这亲卫头盔上敲了一敲,笑骂道:“不然怎么说郭勒你小子毫无眼力见呢,本将睡着,你不生火也就罢了,连一件衣服也不知道给本将盖在身上。”

这时有亲卫适时补充道:“我等说要给将军生火来着,但郭勒说未得将军之令,不可动这宅中一砖一瓦。”

徐披听了,又敲了郭勒几敲,然后看着这亲卫道:“怕就怕你等给本将生上一堆火,倒是给自己寻了一个相好。”

这亲卫忙道:“有将主严令在前,属下如何敢行这等事。”

徐披点点头,道:“如今水势甚急,想是陛下及左将军处一时之间寻不得能往寿春来的船只,你等有谁深谙水性又能掌船的,去此前陛下驻军处一趟,若能通了消息,本将做主,此间大宅里,寻个貌美性情好的与你做了娘子。”

顿了顿,徐披又补充道:“那个刘三石家的不行。”

亲卫垮着脸道:“将军又不是不知道,兄弟们连旱鸭子都算不上,只能说是泥鸭子,一旦入了水,估计也扑腾也扑腾不得几下,便去见了列祖列宗了。”

这时郭勒凑上来道:“将军,要不我去试试?”

徐披牙疼的看着郭勒,忽然向前欺去,一把抓住郭勒腰间系带,郭勒下意识沉腰立住,两手去抓徐披的手。

徐披两手发力,奈何郭勒竟如铁塔一般纹丝不动,怒斥道:“郭勒,你好大胆子,敢与我动手。”

郭勒被吓得一慌,手上松开,脚下便乱,徐披如愿将郭勒举起,将他远远丢在水中。

郭勒入了水,虽然衣甲甚重,到底年轻身强,倒也能刨着水向岸边来靠。

徐披见他狗刨的泳姿,笑呵呵道:“就这两下子,你还想去陛下处?怕就怕你见到的不是当今天子,而是大行的孝灵皇帝,到时候便是有那美娇娘,也只能在祭祀时为你哭上一哭罢了。”

徐披说的促狭,众军方才欲要拆屋为郭勒所阻,本就有些不服气,如今见了郭勒倒霉,纷纷开怀大笑起来。

郭勒扑腾着爬上来,正要说话,徐披把眼一瞪,道:“还不滚去把衣甲换了,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但像你小子这种好色好到把自己几斤几两也忘记,连身家性命也不要的,本将也是罕见。”

郭勒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冲着徐披高喊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郁郁宅中无美人乎?”

这话又惹得一众同袍大笑,徐披亦笑,道:“毛都没长全,你还敢自称大丈夫?”

只不远处一处小楼里,有两个小脑袋小心翼翼从窗户中探出,正听见郭勒这话。

其中一人“啊”地一声,另一人“呸”道:“这些**,竟然比袁术军还坏。”

该人声音不大,奈何郭勒耳朵灵光,循着声音往该处一望,正见了青丝之下,可爱脸庞。

少女忙把窗子一落,郭勒则腾的红了脸,也不理会徐披的调笑,低着头去寻了干燥的衣甲来换。

徐披令人取了粮食生火造饭,又寻了些精料喂马,待众人饱食之后,又令众人拆了几处房屋生火,各自把衣物烤干,这才建岗制哨,将大宅依军营布置。

做完这一切,徐披令人将刘三石找来,问道:“物资之上,可有短缺?”

刘三石嗫嚅道:“家妻体贫,幼子久不得温饱,想向将军讨一块肉食…”

徐披见刘三石吞吞吐吐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温和道:“中卫军全军因你而活,这点要求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徐披从一旁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大块腊肉递给刘三石,道:“本将赏你的。”

刘三石欣喜的接过腊肉,给徐披叩头道:“谢过将军。便是没有小人,将军也能找到此处,不过是费些功夫罢了。”

徐披笑了笑,道:“你说的倒也没错,本将屠尽此间,也不是找不到,但从明日起本将便多要仰仗于你了。”

刘三石看着徐披火光中的脸,再想到今日绝望而死的刘棚,心中虽有些不安,也只有强行压了下去,赔笑道:“小人岂敢不尽心竭力以奉国家。”

徐披“哈哈”一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你自可放心,中卫军乃天子亲军,你为本将办事,便是为朝廷前驱,异日汉室中兴,你说不得也能得了天子一份恩赏。”

刘三石拜谢,徐披忽然转了话题,手指不远处的小楼,道:“那楼是何人居住?”

“那楼…”刘三石略一犹豫,道:“不怕将军笑话,那楼中所居,乃是在下妹妹,家主仅此一女,又是老来所得,因此宠爱的紧,特意建了一楼,名曰明月,给其居住。”

徐披想了想白日里郭勒神色,道:“你家家主倒是个好运气的。”

刘三石不知徐披何意,只得顺着徐披的话来说,道:“家主确是一生平顺,直到…”

“直到遇到本将吗?”徐披截断道:“平日里你家中粮食供应,便由你来决定,本将派两个亲兵在你身边,以免有不开眼的给本将添堵。”

刘三石自是千恩万谢,徐披四下看了看,便打算去好生睡上一觉,这时忽然有兵士来报,方才大水之中,竟有一人破水而来。

徐披一听此报,登时睡意全消,赶忙吩咐道:“速速把他带来。”

该人被带上来之后,徐披把眼一瞧,只见来人在这冬日里竟然只一件单衣,浑身为水所湿,受了冷风一吹,正瑟瑟发抖。

“高盏?”徐披越看越觉得熟悉,走上前去,把这人乱草般的头发分开,立时认出这是高顺身前亲卫。

高盏见到徐披,立时便想见礼,被徐披一把扶住,也不忌惮他身上臭烘烘的味道,就这般把他引入房中,道:“先烤个火暖和暖和。”

高盏把手轻轻一推徐披,道:“我那马儿多日未食草料了,将军还请遣了人去照顾。”

徐披一乐,道:“本将有你一口吃的,还能少了那马儿的?”

说完对众兵道:“去把咱们兄弟的马儿照顾好了,再赶紧去烤了些肉食,再煮点热米汤过来。”

高盏与徐披二人进了房中,徐披让高盏安坐,询问道:“未知兄弟此来,是左将军处有将令还是陛下处有旨意传来?”

高盏道:“卑下乃是奉了左将军令而来。左将军意在请将军全了秦宜禄性命。”

徐披呆在当场,有些不确定的再次询问道:“你冒着这等水势而来,就为了这么一条将令吗?”

高盏道:“卑下出发时,还未曾有这等大水漫灌之势,及至属下到了寿春左近,忽然大水铺天盖地而来,若非马儿躯大,卡在两树之间,卑下当时便不得幸免了。”

“后来水势渐小,卑下脱去衣甲,与马同渡,这才侥幸见得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