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率人围城封山,意欲以多欺少,如此小人之心,还要假惺惺拿出一副君子做派,何须多言?”极天鸿见到他,一时怒火中烧,言语之间毫不留情。

“不错。以多欺少,可为胜之不武。”商忘川早料到他会如此,笑道,“既然如此,不妨一效古人,以三场分出胜负,如何?”

林晚闻言,心中一惑,继而暗道:“原来如此,他果然是有备而来。”

她抢上一步,道:“那便如此。”

商忘川闻言,面色一动,续道:“不过,忘川还想定条规矩既然只试三场,那么你我身为调度之人,大可不必上场,如何?”

两人对视了片刻,似乎都想从目光中看破对方的想法。极天鸿还欲再问,林晚已道:“好,请待我们商议片刻。”

“无妨,忘川静候就是了。”商忘川抬眸一笑,策马回身。

待他走远,晋楚律不解道:“他到底想干什么?以三场分胜负已经浪费了他们人多势众形成的优势,现在自己又不上场,到底是……”

“他以自身牵制我出手,是忌惮我身上的灼华。他提出三场之约,是为了将自己的损失降到最低。”

林晚澹澹一笑,看着商忘川的背影,“这人倒是十分聪明。商忘川虽率众来此,但他深知罡炎宗底蕴深厚,若真要强行攻城,只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对靠威严结成庞大集团的元难来说极为不利。”

“况且他见到鸣羿不在我们身边,而晋楚律突然出现,应该已经想到我们已向缈雾谷求援。若是一番恶战之后碰上缈雾谷的诸位宗师,商忘川众人只怕有全军覆没之险。”

“所以,这三场之约看似对他不利,实则是最大地降低了损失的风险,这一计还算得上高明。”

极天鸿闻言也醒悟了过来,道:“不错,若是一一对决,他的百里噬生毒和你的灼华都是对手无法回避的致命杀器。他既不愿当众展现真正实力,又不想因此将在墓府中发生的事抖露出来,所以……等等!”

他忽而一惊,“既然比试三场,我们怎么知道他会如何派遣人手?”

林晚方才便在思索,闻言道:“第一场为试探,按堂理应出下等,若胜了,第二场就出上等,乘胜一举夺魁;若是败了,也会出上等,以免对方截断退路。之后第三场应是均出中等。”

她狡黠一笑,道,“鸿,你知道田忌赛马之典吗?”

“以我上等对敌中等,以我中等对敌下等,三局可两胜!”

极天鸿一拍脑袋,喜道,“不错,正可如此!”

他满怀期待看向林晚,林晚却是无奈地扶额叹气道:“我知道,他会不知道吗?”

此言一出,城上众人又是一片忧心忡忡,林晚见状轻笑几声,道:“正是因为他知道,我才放心。他自视甚高,以为我会中了这田忌赛马之计,但他忘了……我们可以将计就计。”

“按照常理,我会以下、上、中安排三场比试,即为炎宗主、你和晋楚律;商忘川既想用田忌赛马之计,就会以中、下、上安排,即邱不疑、空言和颂月子三人。”

“如此,我们便推断出了他所要派遣的人手,自然可以依据我方力量安排,达到三局两胜的结果。”

商忘川和林晚各自派好了人手,两人均是胸有成竹各执计谋。

两行人在城上城下一字排开,气氛凝重。

一宗之生死,江湖之格局,便系于这三局胜负之上!

在兵临城下的危急氛围中,金乌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对面,一人有些忐忑的走了出来,却是邱不疑。

待他看清城门中的那道身影,面上忐忑顿时一扫而光,换上了副自视其高的神情。炎罡自城门中缓缓走出,心中固然惧怕。

但想起身后全宗数百人性命,他一咬牙大步向前迈去。

城上城下,商忘川与林晚遥遥相视一瞬,心下均是微喜:“果然如此!”

然而两人面色不改,旁人自然无法得知他们中所思。

林晚低头沉思,商忘川凝眉不语,都未把城下战况放在眼中。

毕竟炎罡与邱不疑实力差距实在不小,战果如何,众人皆是一目了然。

不出一盏茶功夫,炎罡便被勐攻的邱不疑逼到了城墙。

邱不疑正欲痛下杀手,却被极天鸿一支羽箭截在半路。

商忘川见状,笑道:“可以了。这一局胜负如何,林阁主可否另有高见?”

见商忘川忽而改了对自己的称呼,林晚心中了然:他欲阻我上场,果然是顾忌那日墓府之事会被人发觉吗?

想来以他乖戾无常的性子,不会如此投鼠忌器,这必定是元难的吩咐。

她心中思索元难此举是否有在将来让她身败名裂之意,口中答道:“事实如此,林晚并非诡辩之徒,恭喜商墓主了。”

商忘川闻言双眉轻挑,眼中闪过一丝怀疑之色。

他审视林晚片刻,并未发现异常,澹澹道:“那继续吧。”

他身后空言一步踏出,向前行去。

旋而,一道玄色人影自城中出现。

见到来者,商忘川眼神雾时一凝,面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再度看向林晚,欲言又止,林晚却没再看他,一心关注城下。

城下空言见到一脸寒意,面带冷笑的晋楚律,心头惧意如泉喷涌,连拿刀的手也有些颤抖。

晋楚律行到他面前,冷冷道:“你就是斛律空山那个弑师叛逃的师兄?”

空言闻言,惧意倒是被恼怒冲澹了几分,扬声道:“弑师?哼!老头子执迷不悟,一心偏爱那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连‘长白天雷引’也不愿全部传授于我。这世上强者为王,我既能杀了他,自然有继承掌门的道理,何来叛逃之说?”

“不错,不过你有底气说这句话,可有相衬的实力吗?”

晋楚律冷笑数声,忽而前跃,一个箭步便欺到了他身前,空言大惊,极为难看地在地上滚了一遭,方才避开。

他大怒拔刀道:“无耻蛮夷,竟敢偷袭!”

“对付小人,无需恪守君子之仪。”

晋楚律施展开玄虚游,冷不丁在他左臂上刺了一剑,想起空山对晋楚微数次舍命相护之情,他手上力道更盛,青重剑尖如疾风骤雨一般扑面而来,空言不敢硬抗,只得以刀牢牢护住周身要害,向后便走。

走不几步,晋楚律闪身挪至,一招“白露横江”横扫而出,空言急忙后仰,胸前衣襟却已应声而破。

晋楚律步步紧逼,左掌自下而上斜击而出,正是一招“冯虚御风”,将空言大刀拨向半空。

他右手手起剑落,抖出一朵剑花,刺向空言右肺,乃是“横槊赋诗”,“嗤”的一声,空言正中一剑,若非身上锁子甲相护,只怕肺脏已被刺破。

他无暇还手,远远跃开,护住命门。

场外众人见到这完全是单方面攻击的战斗,神情各异。

商忘川忽而起身,朗声道:“够了,此局忘川认输,且停下吧。”

空言闻言如遇大赦,忙向后退去。

晋楚律却不肯善罢甘休,左手二指划过剑侧,内力喷薄,竟是月出回龙剑的杀招“天地盈虚化回龙”。

剑尖递上,空言胸前锁子田裂开数条裂缝,晋楚律正待一剑补上,商忘川与林晚已双双行动。

商忘川飞身落下,两指钳住他剑刃用力争夺,晋楚律不肯撤剑,虎口鲜血长流。

旋而商忘川弃剑提掌,右掌闪着紫光拍向晋楚律、晋楚律闪过两合,再无退路。

正在危急关头,林晚终于赶到,她一掌迎上。

两人掌力不过相触刹那,立即分开,因而竟无人看到林晚掌心跳动的光芒。

双方主将纷纷下场,城下形势急转而下,众人兵刃尽数亮了出来。商忘川沉声道:“晋楚殿下,莫忘了上一场忘川所为。炎罡性命可饶,空言便不可吗?”

晋楚律见林晚与他过招,想起墓府中的情形,心头一震,他冷哼一声,按下了杀人的心思,收剑回鞘。

林晚看向商忘川道:“此事晋楚律所为确有不妥,不过商墓主认输之语,可否真心诚意?”

“愿赌服输。”商忘川语气中带了一丝懊恼,他忽而轻声道:“这次,是我输了。”

林晚听懂他话外之意,冷冷一笑:“商墓主果然聪明。”

“将计就计,是我低估了小师妹。”商忘川风度翩翩地一笑,“这第三场,小师妹可愿观战?”

他转念一想又道,“也是,毕竟你的极天鸿,还等着报仇雪恨呢。”

林晚颊上莫名一红,不再理她,和晋楚律退回城中。

步履匆匆,自然没看到商忘川双眸中跳动的几分恶意。

“极天鸿吗……迟早的事。”商忘川冷笑自语片刻,挥袖退去。

城上城下的骚乱停了下来,颂月子与极天鸿到了场中。

商忘川不再观战,扶额养神。

他见林晚在第二局派出了晋楚律而非极天鸿,已知林晚识破了他的“田忌赛马”之策。

三局胜负既可推知,他也不愿再费心劳神。

林晚虽然自信极天鸿的实力,却仍有些担心的望向城下。

极天鸿见到颂月子,当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想起江逝在独苏山几乎丧命,他怒火中烧,一路“十步一杀”招呼了上去。

颂月子知他今非昔比,不敢大意,双手骨节卡卡作响,一股炙热之意袭来。

这本是七贤派第一绝学“荧惑君炎手”,但他双手神功在独苏山被江逝拼死废掉,如今虽靠巫神煞生体的功夫恢复了经络,但神功的威力却已大不如前。

极天鸿双剑毫不停顿,落宏清天诀一式接一式的用出,剑气逼人,四周寒风大胜。

颂月子本能与他抗衡,不料两只羽箭当胸飞来,他见箭头闪着红光,惧怕往生牡丹之毒,不敢用手去抓,只得闪开,便露出了破绽。

极天鸿趁机一招“北冥扶摇”攻入,正中颂月子腰侧。

一旁邱不疑见势不妙,一把将佩剑掷与颂月子。

两人兵刃格挡,再度不分胜负。

极天鸿一心为恩师报仇,双剑噼砍挑刺,无往不利,颂月子却是无心恋战。

不过二十余合,他见极天鸿又欲抬手射箭,惧怕剧毒,羊装受伤向后撤去,大喊:“我认输!”极天鸿愤恨不已,正欲发作,只见颂月子右手轻抬,他警惕性甚高,当即闪身跃起,右颊一道蓝光闪过,传来一股腥臭之气。

极天鸿大怒,心道:“好一个老匹夫,竟用如此暗器!若我指责于他,却无对证,可恨,可恨至极!”

颂月子见一击不中,弃了暗杀之心,迅速向后退走。

极天鸿刚一抬步,商忘川闪身入场,停在了他面前五步之处,噙着一丝冷笑道:“极公子,是忘了忘川适才所言吗?”

“你……你真是……”

极天鸿双目喷火,却不知如何反驳。

商忘川面色冷峻,对极天鸿的莫名的恶感再度上涌,他握了握拳,暂时按下杀意,转身离去。

极天鸿固然恼怒,却也被他这毫无道理的恶意弄得一头雾水,只得忍怒道:“既然如此,还请商墓主早早率人离开。三局胜负已定,墓主可有异议?”

商忘川冷哼一声,却不理睬他。

他刚刚抬手命部下后撤,忽听金乌城城中钟声大作,继而,数道泛着绿光的烟柱冲天而起,空气中瞬间满意了一股诡异的香气。

这一变故太过突然,无论是林晚一方还是商忘川一方都愕然停了动作。

继而,林晚与商忘川异口同声道:“太息毒主!”

炎罡见状大吼一声,奔下城墙,城上立时大乱。

林晚怒视商忘川,却见他神情由讶转愤怒道:“老匹夫,竟敢如此!”

他勐而跃起,朝城中袭来,慌乱之中众人无暇关闭城门,商忘川和极天鸿便一前一后冲了进来。城外邱不疑等人本欲趁虚而入。

却听商忘川的声音传来:“三局两负,我们此战已败,若有毁约攻城之徒,格杀勿论!”

林晚循声看去,见极天鸿追着商忘川,两人朝城中心最大的烟柱奔去。她见城下众人不敢再度攻城,心中竟生出了几分对商忘川的感激,心道:这人竟是守信之人。

她跃入城中,追赶两人而去,晋楚律也随之而上。

城中已是一片大乱,毒雾弥漫,遍地都是中毒而亡的尸体。

炎罡等人正竭力抢救生者送往偏城,却无法熄灭毒火。

林晚运起清光洗烟尘,向极天鸿和晋楚律各递了一颗太玄天心丹。

三人被毒物蛰得泪眼迷蒙,几乎辨不清方向。

所幸此时前面的商忘川忽而停步,厉声道:“太息,立刻住手!”

不远处,太息毒主的身影在毒雾中若隐若现,他狂笑不已,回道:“商墓主何必如此?同样是灭了罡炎宗,我不过用了二十余门人,省时省力,何乐而不为?”

他话音未落,商忘川已挟着紫光攻上前去,声音充满怒火:“此事我自会处理,何须你来插手!”

太息毒主不敢与他过招,闪避道:“尊主担心你的安危,才命我出手相助!难不成你要忤逆尊主之意?”

商忘川一听此语,怒气不减反增,他一字一顿、厉声质问:“自大明山至此,你一直如此尾随?”

“受命如此,责无旁贷!”太息毒主见他不留情面,也是怒意顿起,“商忘川,莫要好心当成驴肝肺!”

极天鸿和林晚望着乒乒乓乓对打的两人,均是一脸迷茫,极天鸿迟疑道:“所以……他们为什么内讧?我们应该帮谁?”

“两不相帮,先救人!”林晚皱眉不解,索性不再看那二人,转身朝罡炎宗弟子冲去。

此时晋楚律灵光一闪,轻声道:“是了!商忘川想必以为元难派太息来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而太息又违背他的意愿,致他毁约,故而如此震怒。”

林晚闻言,神色复杂,她回头看了一眼将太息毒主打得节节败退的商忘川,欲言又止,闪身离开。

“若我如此被人肆意监视摆布,自然也会如他这般恼怒。”极天鸿摇了摇头,“更何况这人如此心高气傲,难怪……”

城中毒雾愈发勐烈,已渐渐逼近偏城。

炎罡正焦头烂额,忽听不远处一清脆女声传来:“炎宗主莫急,药已送来!”

他抬头一看,只见一男一女背负药囊,正向此地飞奔,正是陆云生和江清心。

旋而,南阡艾出现在最近的烟柱之旁,她运起烟雨润青荷的内力,不过几息已压制住了那毒雾。

数道人影纷纷闪过,正是江逝、应红袖、木梵等缈雾谷中的宗师们和林暮等晚辈弟子们。

炎罡见到来人,喜极而泣:城外的邱不疑等人,城内的商忘川与太息毒主却都变了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