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狼藉中,极天鸿与商忘川一按小腹,一护胸口,均是倒退数步,口中鲜血横飞而出。旋而两人的唇齿都变得猩红狼狈。

“想杀我,你也活不了!”极天鸿强撑着站立,面色惨烈,笑容却丝毫不减。

商忘川几乎被他给气疯了,竟不顾内伤再度攻了上来!

刹那间,他的右手已探入了极天鸿胸前三寸之地,就在那紫光覆盖的修长手指要刺入极天鸿膻中的瞬息,一道凄厉的破空声响起——一支长箭准确无误地刺穿了他的右臂!

第二箭紧随而来,直射商忘川面门,但以商忘川之功夫,怎会连续失手?他闪身避开利箭,继而左手一抬,将右譬那箭失一气拔出!

箭头的倒钩钩出了不少血肉,伤口血流不止,外翻着可怖的赤肉,让人根本不敢直视。

极天鸿瞬间呆滞了。

商忘川却如同感不到剧痛一般,那只染血带肉的长箭被他掷出,正好与空中射来的第三支箭相撞,那第三支箭被击得偏了方向,直直插入极天鸿右肩头。

商忘川冷冷看了一眼弯弓搭箭的林暮,眼中闪过一丝忌惮,步子一闪,不见了踪影。

“鸿哥哥!”林暮没想到竟会误伤了极天鸿,又惊又愧,立刻冲了过去。

极天鸿面色苍白,拭去嘴角鲜血,笑道:“不碍事。阿暮,若不是你赶来,只怕我今日小命不保。”他的目光落在那支尚且挂着一点血肉的长箭上,心中一阵战栗。

“阿暮,你说,一个人是经历了什么样的过往,才能眼都不眨地做出这种事?”

林暮望着那支箭,心中亦是震惊难忍,哑声道:“那人之前……应该受过很多这样的剧痛吧。”

经历的痛太多了,已经麻木了吗?

极天鸿苦笑一声:“我似乎更能理解他为何如此憎恶我了……这样的经历,又有几人能忍受得了?”

“即便如此,他也是敌非友。”林暮皱眉,丝毫不掩饰眉间厌恶。

“是啊。”极天鸿捂了捂伤口,道,“若是放任他行走江湖,谁知道又有多少人会无辜惨死?”

林暮满面难色:“我担心他会去找姐姐……这可如何是好……”

极天鸿脸上亦是现出忧色,继而,他微微一笑,拍了拍林暮肩头:“放心吧,晚丫头……才不会输给这种人呢。”

他转了话题,道,“不过总算摆脱这难缠的家伙了。晚丫头那边肯定有玄祭堂和六寒天的人照应,我们不必过于担心。”

“没错,商忘川一走,我们也就无后顾之忧了。”林暮点了点头,将弓背回,眸见冷色,“是时候会会岳如秋和七贤派了。”

数日后,江湖各大势力都收到了快报,纷纷震惊。

林晚与空山所率援军于天桥峰龙山湖一带全歼邱不疑手下,而为首的邱不疑竟也当场毙命。

极天鸿与林暮所率援军于神女峰一带大破七贤派,生擒对月子、方轲二人,雷年不慎坠江而亡。

陆云生与江清心所率援军,于大明山一带力克灵迹间分部,尽毁其毒物、灵迹涧魏澜被陆云生一剑穿胸而死,叶完投降。

原先不被看好的后辈,竟是打出了开战以来无人可及的战绩。此时也不知有多少人在心中赞叹:“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而盟军的战局,也渐渐出现了明朗之色。

商均峰下——

晋楚律微微抬首,看了看这座险峰,道:“不知何时,这商均峰才能物归原主。”

应千千站在他身后,却并未接着说下去,而是道:“你现在想的,比这商均峰的归属重要得多。”

“……”晋楚律却是沉默。

他缓缓低了头,许久方轻轻道,“他毕竟……是我师父。”

“寿星和实沉为何来此,你还不清楚吗?华夏大乱。他却将嫩訾姑娘从你身边调走,是何居心?昨夜那两人交谈了什么,你也都听见了。”

应千千冷冷道,“我不知实沉口中的鹑首三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但若那太一天宫真如你和林阁主所说的,有逆转天下局势之大能,那他的企图,你还猜不出来吗?”

晋楚律面色抑郁,却不是因应千千的冷言冷语而生气。

他的心思极少如此刻般茫然无措,似是想起什么。

他说道:“若他志在天下,当年为何要救我?又为何助我登上皇储之位?那时候宫女尚可欺辱于我,他想杀我,易如反掌。”

应千千美目挑了挑,顿了片刻,轻叹一声:“晋楚律,你这人就是这样,虽记仇,但更记恩。可现在,师徒之情让你愚钝了。”

“北天权助你成了今日的修罗王公,然后呢?他指导你四方征战,借你之手平定金帐。”

“若是他在目的达成后,派人于战争中刺杀你,谁能说清真相?若是他将你叔父一脉与晋楚微一一害死,你身为皇储又无子嗣。”

“那时皇室后继无人,他大可先登摄政王,后篡夺皇位!这些年来,他虽未亲自动手,却假他人之手做了多少事?看看华夏江湖如今的样子!他是什么人?你难道会不清楚吗?”

晋楚律静静听她说着,依然一言不发。

他的面色太过平静了,静得如同万年的冰窟。

然后,他的视线渐渐转向了西方。

一双桃花眸之中、点点杀意悄然破土而出。

龙山湖大捷后一日,林晚一行人火速赶到了长白宫的大本营所在。

行踪已经暴露,他们也不再顾忌什么,一路杀到了空言脚下。

邱不疑已死,点苍宫溃不成军,长白宫又有半数门人追随空山,空言现在可谓四面楚歌,若无长白宫积年累月在此打下的根基,只怕林晚会直接杀入宫中灭了他。

然而,即便是长白宫的多年积累,也无法挽回空言如山倒般的败势。

在长白山中休整一日后,林晚决定在天亮时强攻长白宫。

傍晚,林晚照例在营地外围巡查,巡视了一圈。

见天色渐晚,她轻轻跃上了一颗高树,休息片刻。这大树枝繁叶茂,本是冬季不落叶的树种,加之林晚有意隐蔽,她的身形已经完全消失在了林中。

很长时间内,林晚身边都是一如既往的静谧。

直到天色沉沉,星辰现身时,她的身侧传来一串脚步声——这脚步声既轻且快,几不可闻,竟是一武功高强之人,而如今的长白宫中,绝无此等高手。

林晚立刻警觉,按剑起身提气自半空截下,清叱道:“什么人?”

她面前寒光一闪,“当”的一声,一柄长剑与水华撞在一处,电光石火间,林晚看清了来人——那是个年轻男子,面覆假面,手持长剑。

北沉风按了按假面,微有惊奇:“姑娘好身手。”

旋而他想起什么,又道,“在这长白山地界,功夫又如此高强的姑娘……若我所料不错,应该只有那位名满天下的长煊郡主了。”

又是青岚馆?

林晚简直不胜其烦,无奈道:“敢问十二星次里,公子又是何人?她心里勐然冒出了一个古怪的想法,追问,“难道你是……鹑火?”

北沉风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他收剑入鞘,道:“郡主无需多疑,我来此只为寻一人踪迹,长白宫气数已尽,我没什么心思去救。”

林晚所关注的却不在此,惊疑片刻,沉声道:“你的毒是怎么解的?”

“我也很想坦坦荡荡告诉郡主,可惜此事关联我至亲安危,我也只好做一回小人了。”

北沉风笑了笑,慢慢退回,林晚却不打算轻易了结,踏步追上,“等等!”

然而此时又有一道银光拦在了路上——这次是一柄银色长镰,南荣眠面色不豫落在了两人之间,横了北沉风一眼道:“好好养伤,乱跑什么?”

“眠兄,我又不是玻璃人。”北沉风小声抗议,继而看到南荣眠神情,立刻乖乖道,“眠兄,我知错了。”

南荣眠不动声色地移动步子,将北沉风护在身后,叹了口气:“干什么事?快点去,半个时辰内回来。”

话音一落,北沉风便没了踪影,果然是有急事在身。

见他离去,南荣眠也收了长镰。

林晚与南荣眠对视片刻,忽而异口同声道:“不问他去做什么事?”

南荣眠轻笑:“身为兄弟,自然应该相互信任,更何况我现在没闲心盯着他四处乱跑。难道郡主不好奇吗?沉风的毒……到底是怎么解的?”

“你也不知道?”林晚再次震惊了。

“我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缘故,能让他竟然连我也瞒着。”南荣眠俊容颇为郁闷,自言自语,“还说要去寻人……至亲……”

“那你为什么不跟过去呢?”林晚无语。

与青岚馆接触了这么长时间,她也将青岚馆中人大致划分了一番。

而她眼前的析木和鹑火显然是和晋楚律、嫩訾一类,虽为敌手,却是让人惺惺相惜之辈。

见林晚对自己并无强烈的恶意,南荣眠却彷佛是意料之中,苦笑道:“沉风不想我跟随,自有他的道理。更何况他要是想甩开我,岂非是易如反掌?”

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林晚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营中。

越皎皎因养伤早早休息,营帐内一片漆黑,想来已经睡下了。

晋楚微动了真火,一直四处追找韦陵的踪迹,此时早已累趴在了营中,而空山还在笨嘴笨舌地劝她去吃晚饭。

见到空山彷佛一根俊朗的木头般团团转,林晚不客气把他拎出了营帐,噼头盖脸就问:“老实说,你们瞒了我多少事?”

空山愈发木头化了,呆呆问:“师姐,怎么了?”

“北天权到底有什么亲人?他到底派了多少人来华夏?还有……林晚咬牙切齿道,”告诉我,国内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北狄八部?”

空山的面容一时间极为精彩,喉头像是被缝住一般。

一个字也说不出,变成了一根手足无措的木头。

半晌,他方艰难道:“北天权确实有一子一女,可堂中至今只知北沉风,却不知他的妹妹究竟是何人……据堂主说,北天权的夫人正是在女儿出生不久后去世的,此后就没了那女孩的消息……而十二星次除了刚刚离开的奴訾,现在有七人留于华夏。”

“然后呢?”林晚语气生冷,“瞒着我,因为华夏的事?”

“师姐……这也是迫不得已。”空山一脸苦衷,“师姐是怎么知道的?”

林晚自觉不妥,面色放缓了些:“我自太行山出走那次,到了华夏东北边陲,受一位北狄猎人照拂甚多,也知道了些事。但……空山,不是我妄言,如今安息国内,有多少撑得住大局的将领?”

想都不用想,无外乎斛律攸宁与乐正家的几位将军,一只手基本就数过来了。

“而且如果开战,安息将处于北狄与金帐的两面威胁中——晋楚律不在,军权全落在北天权手里,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事?”

“我上次离国前告诉过外公和冶伯伯,一旦国内有异动,即刻将我召回。华夏江湖虽乱,但长辈高人不计其数,后辈之中又有极天鸿、陆师兄和小清他们。到底哪边更重要……谁都看得出来。”

空山一直沉默不语,此时却忽然道:“师姐,你说的,堂主、夫子和司马大人都懂,可他们这样做,不是为了你的感受吗?你受封郡主,继任家主不过数月就回了华夏。”

“我们刚开始都以为你是因风眠山刺杀之事而心存芥蒂,可你一去就没有回来的意思,所以大家觉得……你其实,一直把华夏当成家,在你心里,安息不过是血脉相连的地方,华夏才是家,不是吗?”

林晚怔住了。

是这样吗?

在她的心里,凌竟阁与乐正家,华夏江湖与安息究竟孰轻孰重?

诚然,当年匆匆离开安息确实是她过干轻率。

如今想来只能算作幼稚之举,可那时安息外有劲敌虎伺,内有奸细暗中做妖,而乐正家尚未摆脱皇甫家的阴影……那时的她,怎么会做出那样不负责任的决定!

林晚缓缓扶住了额头,面色一点一点芬白,手指微微抖动,一声不吭,状如石凋。

她在心里,早将当年的自己剖开鞭挞了无数遍。

空山这才意识到自己言重了,忙道:“师姐不必……”

林晚挥手打断了他,慢慢抬了头,心里的酸楚和胃部的抽痛使她的嗓音忽然沙哑了许多。

她的唇角抽动了片刻,勉强说出了句话:“明日立刻攻山,不惜代价,速战速决,无论如何将空言**斩草除根。”

“然后……我立刻回国,让叶衡随后跟上我,等出华夏后带个路。你们对外封锁任何消息,就说我受伤闭关休整。”

林晚的话使空山立时一震,双眼都焕发出了光彩。

又听她道,“另外……用你的心腹给极天鸿、阿暮和晋楚律传个消息,该怎么做他们都清楚。你留在这里整顿,待国内传来消息后,再把这个消息慢慢放出去,最好让北天权的人第一时间知道。”

“最后,不要动用六寒天的势力。这段时间发生那么多事……阿暮遇袭也好,鹑火的事也罢。只能说明我们身边出了内奸。鹑火的毒已解,盯紧他们下一步的行动,若是他们往中原去了,立刻传信缈雾谷和天律城。”

听着她一点一点交待着事宜,空山不知为何,竟似乎看到了父亲和万俟钺的影子。他忽而半跪于地,肃穆道:“谨尊郡主号令。”

“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需向师父和极天鸿交待。”

林晚摆了摆手,慢慢向回走去。

空山看着她的背影,头一次从她身上找到了郡主的感觉——那种独属于乐正家的感觉。

当年那个国难当头时一骑当千,孤身浴血,安邦定国的安息战神,终于在安息最需要的时候,回来了。

翌日,林晚与空山大破长白宫,一举荡平元难在东北的势力。

忍气吞声的长白宫旧部在空山统帅下,开始对东北全境的元难下属展开雷厉风行的扫荡。

而主帅林晚干激战中负伤,闭关不出。

除空山外,旁人均不得打扰。

空山伫立在祠堂中,看了看面前的灵牌,轻声道:“师父,空言和空语都已伏诛,您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