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冲破了天际,放眼望去,尽是血色。

乐正秋风身旁的军士们越来越少。他再度砍翻一个北狄人,再提刀时,发觉刀刃已经卷了。

他释然一笑,望向不远处的撒尔纳,喝道:“撒尔纳!我乐正家的儿女哪怕断头流血,也决不屈服!为国捐躯,死而无憾!”

他刀口倒转,径直砍向自己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铁箭穿过血腥的尸山血海,将他的长刀打偏,刀刃重重砍在甲上,彻底卷得不能用了。

撒尔纳抽出第二支箭,缓缓搭上长弓:“乐正将军战士最终的归宿,就是死于沙场。自我了结,终非英雄之道。我送你一程吧。”

他拉弓瞄准了乐正秋风,正欲射出,身后忽然传来喊杀声!

他立刻回头,只见林晚与唐钧并驾齐驱,六千将士红着眼杀了过来!

“不好!”撒尔纳心头一震,暗道“我原以为乐正婉会带兵来救,制她一人并无难处,可金帐竟也会施以援手?这下恐怕……”

他心念一转,想起鹑尾战死的消息朗声道,“全军迎战敌援,记得哀兵必胜之理,不得轻敌!”

又是一场恶战。

林晚伤了一臂,数次险些被坐骑掀下。

她的水华专挑敌人咽喉要害,既快且准。

所过之处无人可挡。

见北狄诸兵畏惧地拉开了距离,林晚收剑入鞘,转身夺过一柄长戟,长戟上挟了她强悍的内力,在众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向乐正秋风。

乐正秋风潸然泪下,泪水朦胧间,他彷佛看到了当年攻破云初关,带着弟兄们将他救出重围的乐正怀忆。

他的力气忽然全回来了,抢过一个北狄人的弯刀,再度砍杀起来。

此战终以北狄失利而结束。

撒尔纳迅速带兵撤走,回营准备第二次攻城,而林晚也耗尽了力气,撑着长戟下了马。

“郡主,那边俘获了几个北狄人,如何处置?”

一名军士匆匆行来,询问道。

“我去看看……让弟兄们快点回城救治伤员。”

林晚疲惫地点了点头,走了过去,见到三四个北狄打扮的男人被缚在一处,其中一人挺着圆圆的肚子,不像军人,倒像个奸商。

见林晚在面前站定,那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他突然暴起,自甲下取出一包事物砸向林晚,同时另一只手打出一枚霹雳火雷!

他本被长绳缚紧的双手,竟不知为何挣脱开来!

林晚敏锐地看到了他异常纤细的手腕,脑中刚刚闪过“缩骨之术”四字。

那人腹甲内所藏的事物就落在了林晚面前,霹雳火雷呼啸着撞了上去!林晚立刻暴退,刚刚退出六七远,那团事物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一声爆炸传遍群山,险些炸碎了不远处唐钧和乐正秋风的心。

他二人发力狂奔了上来,见到那男子伸手矫捷,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哪里还有肥胖的肚子?

林晚只觉耳内一阵轰鸣,眼前尽是黑暗,整个身子横飞而出,重重撞上了锋利的山石。

她本能地蜷缩起身子,咳出数口鲜血,无数金星疯狂地缭绕在脑中,一股血腥味从她的喉咙里溢出,染尽唇齿。

而后,轰鸣声渐止,她与这个世界隔开了,此时,撕心裂肺的疼痛方才被感知到,汹涌地席卷了全身。

她不知道其他人是何反应,在干什么,只来得及用本能吼道:“全军戒严!”

在无法忍受的剧痛中,她被抛出了这个世界。

晋楚律出兵调虎离山,将北狄主帅阿尔思兰的兵力引出久安郡,直奔孔雀境内而去。

月黑风高中,不熟悉地形的阿尔思兰被他引入北狄在孔雀的势力内,竟然不清不楚地和自己人打了一仗。

直至天明,阿尔思兰才意识到自己中了晋楚律的计,调头去追趁夜撤走的卫辰军。

虽然计谋成功,但晋楚律一行自金帐至孔雀千里奔袭,本就疲弊,撤离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日上三竿之时,他们再度被阿尔思兰追上,两军都已是强驽之末,交战过后都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两败俱伤。

晋楚律被人射了数箭,带伤指挥余下的军士迅速后撤,避开孔雀境内北狄势力的追击。

谁知孔雀军队一个个竟都是纸湖一般,遇上潞氏单于曼特劳的军队,战不数时就溃不成军,丝毫未给卫辰军争取到撤退时间。

万幸此时自安息西境调兵驰援的斛律攸宁终干赶到,给了北狄当头一击,安息西境的军一们大杀四方,总算是扳回一局。

之后,两军会合,在孔雀境内暂作休整。

军医们小心翼翼把晋楚律身上的箭头拔了出来,还未包扎好,斛律攸宁就走了进来,面色肃穆:“雍王殿下,久安郡城守住了。”

“北狄死伤近两万八千人马,而我军伤亡……两万有余。现在阿尔思兰已带兵重回久安,意欲再度攻城。”

如此惨烈的战役,简直是当年瀚海一战的翻版。

晋楚律神色一沉,半晌,长叹一声。

“还有,贵国国师在此战中……殉国了。”斛律攸宁沉默片刻,继续说出了噩耗,“还请殿下节哀。”

“没什么,或许在他心里,这才是最好的归宿。”

晋楚律胸口微微发闷,回道,“只要久安能守到援军赶到,我们就能一举将北狄势力困入孔雀境内。”

“阿尔思兰为首的贵族近日不断横征苛税,北狄民怨滔天,揭竿而起的时日不远了。那时,就是我们结束此战的日子了。”

“只是不知久安还能不能……郡主和唐将军怎么样了?”

“这正是我要告诉殿下的。”斛律攸宁双手成拳,骨节作响,咬牙切齿道,“适才传来消息,郡主被偷袭炸伤,生死未下……”

晋楚律的脑袋“嗡”的一下炸了,立刻站了起来,伤口一齐崩裂,鲜血涌了出来:“你说什么?快来人!备马……”

他吼了几句,斛律攸宁就一记手刀打昏了他,“一切大局为重,现在诸军暂时由我接管,休整一日,待五更行军支援久安。”

“是!”

久安郡城此时笼罩在一片惨澹薄云中,磨刀霍霍声此起彼伏,将士们红了眼,一腔仇恨被死死压抑在心中。

两万兄弟惨死屠刀之下,主帅一死一伤,沉重的代价激发了军人骨子里的杀意。

他们咬牙等待着北狄的下一次攻城,发誓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终于,如临大敌的帅帐里冲出一个亲卫,一把抹去脸上热泪,高声喊道:“兄弟们,郡主醒了!”

他啜泣一声,吼道,“传郡主号令,全城继续戒严,准备迎敌!”

消息如潮水般券过全军,一时间久安郡城的惨澹薄云被冲天而起的杀意与斗志撕了个粉碎。

将士们雷霆般回到了各自的队伍,甲光向日,撑起了一座城,护住了一个国。

林晚甫一醒来,混乱之中只交代了句固守久安,就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如此反复小半日,她才彻底清醒过来,给自己把了把脉,吃了颗从凌竟阁带来的疗伤药,半躺在床上反复理了理思路。

此次一炸伤及肺腑,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调整不过来,还连带着炸伤了她的小腿,她算是彻底成了个上不了战马拉不了弓箭的伤员。

然而林晚仔细观察了一番自己的伤势,心里疑窦丛生。

那刺客毫无疑问是冲着自己来的,可他准备的炸药为何是这个份量?

这点炸药固然炸不死她,可也会让她暂时失去行动能力,这不像心思缜密的刺客们会犯的错误。

与其解释为那刺客忽视林晚的甲胃和内力护体的力量,倒不如解释为他是有意为之——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她的性命。

而且,比这更可疑的是刺客的身份。

北狄人一向惧怕火药,就连撒尔纳也视之为不祥之物,从不使用,他们又会用火药去刺杀自己?

而且从那刺客逃遁的举动来看,他根本不是死十,那又怎会用火药这种稍有不慎就会损己性命的凶器?

更何况那枚霹雳火雷……除了嫩訾,还有别人会用这东西吗?

难道说他是青岚馆的人,才会有这种暗器?

突然林晚回想起晋楚律说的话,“今日从郡守府出来时,北天权对我说了一番话,目的嘛……想让我向乐正府提亲。”

一连串的线索瞬时串了起来,在林晚脑中形成了一个完整的阴谋。

北天权欲扶植柔然考篡位,柔然考忌惮乐正家手中兵权,与皇甫家主皇甫炫联手算计瓦解乐正家不成,转而在风眠山派人刺杀自己。

然而,正是从风眠山事后柔然启对自己的恩宠有加中,北天权看到了自己的利用价值。

自己基本等同于一枚行走的乐正军虎符,因此他一方面联络元难,在墓府将自己逼入绝境,另一方面派死士将自己引回国内,趁战乱劫走,逼迫晋楚律成婚。

自己无论是否会因巫神煞生体之故受制于他,他都能暗中铲除柔然考篡位的最大阻力。

他借战乱加害柔然洛昕,柔然启只剩下柔然洛明一个中用的儿子,而柔然洛明还远在宁边郡。

若是将他父子二人分而击之,柔然考会成为最大的赢家,成为他手中的一又个傀儡皇帝。

“看来,是我情急之下吼出的那句全军戒严误导了刺客,让他以为我尚有行动能力,这才匆匆逃遁。”

林晚心中一阵心惊,暗自思索,“这人多半就是那个害了柔然洛昕的玄祭堂内奸……希望应姑娘快些见到万俟堂主。早日将这硕鼠绳之以法,至于柔然考……”

她冷然一笑,目光凛冽。

一日后,无端崖内。

万俟钺听完应千千一席话语,面色凝重,躬身施礼:“应姑娘辛苦。此番恩情,玄祭堂必会倾力相报。”

“堂主不必客气。北天权对晋楚殿下怀有杀心,更对华夏乱局推波助澜,我只求尽己所能,早日将他除去,堂主若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便是。”

万俟钺沉吟了片刻,忽道:“姑娘既能混入青岚馆、可有办法混入雍王府?”

应千千吃了一惊,疑道:“雍王府不是北天权的地盘,自然易如反掌。只是您为何要我混进去,而非让殿下暗中操作?”

“北天权心机深沉,非雍王殿下可敌,殿下又在他身边长大,心里有什么想法,太容易被察觉了。”

万俟钺道,“应姑娘,你可否现在去一趟雍王府?在郡主入府或殿下与北天权反目之前,切不可暴露身份。”

“郡主入府?”应千千十分不解,见万俟钺不欲过多解释,她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堂主放心。”

她行了一礼,迅而离去。

万俟越右手指节轻轻敲打面前书桉,双眸深邃,陷入沉思。

良久,他轻笑一声:“果然,我既能在你的十二星次里安插自己人,你也自然能在我身边安插人手。这么多年,我竟丝毫未有察觉。”

他缓缓抽出一封不知从何寄来的信件,信上文字与在宁边郡城与林晚私谈时的话汇在一处,聚成了他如玉面孔上的两道眉锋。

“有些国之硕鼠,是时候付出代价了……”

加急的密信自他手中驰向宁边郡城的叶衡,信上只有四个字:

时至,鼠除。

同时,另外五封相同的密信正向华夏奔去,四封写明了和林初月、尔殊冶、皇甫棋妙与空山的名字,最后一封却只有两颗小小星辰。

“堂有暗蠹,小心行事,天宫将启,战毕我至。”

十余日转瞬即逝,眨眼间已到了五月中旬,夏日愈浓,雨水却不见长,恐有大旱之势,连洞庭湖的湖面都有了些许下降。

数日搜寻无果,此日明道、极天鸿与空山三人继续外出,余下众人则歇息半日,商讨对策。

自从当日长白宫一事后,晋楚微与空山就疏离了许多,连此次空山外出,她也并未跟随,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生闷气。

江清心看不下去了,拉了她去附近集市转悠,一来收集民间传言,二来也陪她散散心。

一路上,晋楚微依旧闷闷不乐,也不知出了何故,眼皮跳的厉害。

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惧意,更加心神恍忽。

按捺不住向江清心问了空山三人的行程,思来想去,却还是没去找他。

两人在一处集市上转了半天,日头渐沉,暮色悄悄袭来。

在距这个市镇不远处的洞庭湖边,极天鸿三人也打探了一天,毫无所获。

他们与半路上遇到的一队六寒天人马一起在湖边下了舟,准备离去。

一名六寒天成员看了看天色,随口问道:“极公子,天色不早了,你们不回去吗?”

“元难和北天权不知何时就要现身,太一天宫不能再拖了,我们再找一会儿。”极天鸿叹了口气,拱了拱手离去。

他离去后不过几时,湖边转出一人,正是尔殊冶。他看向那名下属,澹澹道:“你立刻去向盟军的人求援,让他们接应一二,我有不好的预感。

”是,属下告退。”

此人离去后,尔殊冶回首看向自己方才转出的方向,冷然道:“满意了?还不出来?”

南荣眠应声而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把他们的行迹告诉元难,又让属下唤人去救援……寒帝,你是要当个双料间谍吗?”

“我不这样做,必使元难起疑。”尔殊冶闭了闭眼,微微皱眉,“只有把太一天宫和盟军的消息给他一些。我才能继续扎下去。话说回来……”

他不屑看向南荣眠,“你难道不是这样吗?奉命来监视我,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别告诉我你是对玄祭堂旧情未了。”

“也许真是如此呢。”南荣眠耸了耸肩,无所谓一笑。

尔殊冶不为所动,忽道:“你想从我这里知道南荣姑娘遇害的真相吧。”

闻言,南荣眠一僵,眼神蓦然冷了下来。他沉默片刻,冷哼一声,道:“你以为呢?”

他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见兵刃上占不到优势,元难暴喝一声运起内力,在周身形成一层毒障。

南阡艾功力不足,被他内力弹了出去,重重撞在对面的瓦墙上。

而江逝和穷奇也是被震开了数步。元难借着这当口立时奔离,刚刚行到下一个街口,就闻头上破风声大作,舜华贴着他耳边削了下来。

元难惊出一身冷汗,闪身看去,见苏瑶瑟美目喷火,拔剑砍上。

他以长刀相格,左手掏出尔殊冶给的玉瓶,还没打开瓶塞,就被苏瑶瑟一招“归雁横秋”削上手腕,硬生生削断了玄铁护腕,而那玉瓶也是横飞而出,落在路边的草垒中。

见苏瑶瑟恨意非常,元难不敢再分神,一心一意与她打斗起来。

南边,闫判与颂月子策马赶来。

北边,江逝与穷奇安置了南阡艾二人,亦是赶到。

六人分做三对,厮杀起来。

巷中,晋楚律正与审、讯二老激斗,见元难逃走,心中大急。

他收剑格挡,一掌“沧海凰鸣”击落讯长老的流星锤,接着右手一剑“天地盈虚化回龙”径直将讯长老贯胸插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