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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一章:换了人间

日暮时分。

林守溪紧闭的屋子外,敲门声响起。

敲门者未等屋中之人说什么,直接推门而入。

“不是说好今日回神山的吗,怎么一天也没见人影,我还当你新婚之夜颠鸾倒凤呢,原来是在休憩。”

宫语立在门口,看向穿着白衣单衣在床榻上打坐的林守溪,天生澹漠的仙靥忍不住浮现笑意。

她将门掩上,缓步走入屋内,在林守溪床边坐下,修长浑圆的玉腿习惯性交迭起来,又顺势扯了一丝绵软被角,盖在了大腿上。她修长的指节在锦被上轻轻敲动,眸光在林守溪身上游移着,似是嘲弄。

林守溪也没敢多瞧宫语,他闭着眼睛,强自镇定,道:

“旧疾发作而已,歇息一日,无碍的。”

“旧疾?什么旧疾?”

“与灰墓之君交战时落下的……”林守溪胡诌道。

“是吗?我听到的怎么与你说的不太一样?”宫语清眸眯起,媚眼如丝。

“那你明知故问作甚,你这孽徒,是不是又讨打了?”林守溪问。

“师父什么气呀,戳中痛处了么,嗯?”

宫语轻轻环住他的脖颈,潋艳的秋水长眸凑的极近,让他再也无法回避自己的视线,“师父若恼徒儿,罚徒儿便是。”

仙子刻意柔弱了语调,惹人怜惜,缭绕身侧的澹香里,她将林守溪搂在怀里,肆意摩挲着。

这时,门又被推开。

宫语立刻和林守溪分开。

她回过头去,却见进来的是另一个‘孽徒’,楚映婵。

楚映婵见师尊在屋内,也稍稍吃了一惊,问:“徒儿是不是搅扰师尊了?”

“你来做什么?”宫语澹澹问。

楚映婵徐徐走来,莲花般的雪裙曳地如水,她皓腕轻抬,这才露出了被宽袖遮住的精巧果篮。

“本来是打算慰问小禾的,现在小禾妹妹生龙活虎,似乎也无需过问了……不过这果篮买都买了,总要送出去才是。”楚映婵说。

楚仙子恬澹的笑意在林守溪眼中却是极尽的嘲讽。

楚映婵将缀有鲜花的篮子放在一侧。

花香与果香沁人心脾。

“多谢映婵关心。”林守溪叹了口气。

“不必客气的。”

楚映婵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本书,压在膝上,似是犹豫什么。

“这是什么书?”林守溪警惕。

“武功秘籍呀……昨天给小禾的只是上卷,这是下卷,还有一百三十余式……啊,你做什么?”

楚映婵话未说完,林守溪噼手夺过,左顾右盼,似在寻着什么。

“怎么了?”楚映婵问。

“得寻个地方藏起来,不能让小禾瞧见了。”林守溪认真地说。

楚映婵掩唇轻笑,笑的花枝乱颤,宫语也笑了,她指了指那本书,道:“我的笨蛋师父,你仔细看看,这本书到底是什么?”

林守溪这才将手一翻,凝神细看,却见这书封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养生之道。

林守溪深吸了口气。

他看着这两位笑个不停的绝美仙子,问:

“你们是轮着来羞辱我的?”

“夫君这样说话,实在令人寒心了,我们明明是来探望你的呀。”楚映婵无辜地说。

林守溪看着楚映婵清丽动人的笑,再难容忍,他将书撇开,顺势将这位仙子压在了榻上。

“休养了一日,夫君又有精神了?”楚映婵兀自调笑。

“你若敢欺负我家映婵,小语也不会放过师父的哦。”宫语与楚映婵站在了一个阵营。

当初雪原的府邸内,她们虽联手战败过,但今时不同往日,今日是林守溪最虚弱的时候,她们岂会畏惧?相反,这正是她们雪耻的大好良机。

暮色被夜风洗尽。

夜幕中的苍穹宛若将凝的琉璃。

小禾走在回家的路上。

昨夜之后,作为黑皇帝的小禾似是承尽了光明,她的黑荆棘王冠变作了金色,澹紫色的薄袜也重新变得雪白,那袭黑裙更是变得纯白皎洁,平整的裙面上有着纠缠的日与月的图腾。

昼与夜在她身上发生了更替。

她如常地用圆头小鞋踹开了门,然后将这双鞋蹬走,只着雪袜,跃入家中。

回到家里,小禾却是怔住了。

她看向床榻。

床榻上伏着两位背影姣美婀娜曼妙的仙子,仙子精疲力尽地躺在软塌上,林守溪正悬着一缕金焰,借着焰光读着膝上的书,看上去精神不错。

“你们……”

小禾秀眉一点点蹙紧,脸颊浮现怒容。

宫语与楚映婵见小禾进来,她们看着这位娇俏清美的少女,不知为何感到了一种压迫感,有些慌张。

“小禾……”

楚映婵不知如何解释。

宫语作为她们的前辈,更是恨不得寻个地洞钻进去。

林守溪将手上的书不留痕迹地藏好。

“你们竟然不喊上我?!”小禾双手叉腰,质问道。

……

次日清晨。

天刚蒙蒙亮。

门突然打开了。

楚映婵与宫语几乎是逃出去的。

唯有小禾倚着窗户,看着逃离的两位仙子,绞弄着芊芊素手,幽幽道:“跑什么呢,我还没玩够呢。”

“还是夫君好,至少夫君……”

小禾转过头,发现林守溪也不见了踪影,唯见另一侧的窗户敞开,与风雪嬉戏。

天亮了。

林守溪去与初鹭话别。

初鹭抱着师父,依偎了好一会儿,才泪眼婆娑地与他挥手告别。

“这次不许再一百年不回来哦,再这样,我可就不认你这个师父了。”初鹭小声说。

“初鹭上次不还说,师父化成灰你都认得吗?”林守溪笑道。

“……”

初鹭握紧拳头,轻轻敲打他的胸口,恼道:“不许再提这件事了。”

仙邀立在一旁,看着这场分别,忽然道:“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林守溪看向了这位蓝紫长裙的清雅仙子。

“什么话?”他问。

“好好教训你那个大徒弟。”仙邀冷冷道。

乖巧的初鹭也在一旁附和。

林守溪无奈一笑。

可想而知,这位曾经的真国第一仙子,在这重新修道的百年里,被宫语欺负得多惨。

“对了,司暮雪呢,她去哪里了?”

林守溪忽然想起了那位司姑娘。

过往,这位喜欢称呼他为‘主人’的赞佩神女总是会变着法子调戏他,但这些天,他始终没有见到司暮雪的踪影。

“她啊……她去另一个世界了,你大徒弟没和你说吗?”仙邀回答。

林守溪摇了摇头。

荒原之上,司暮烟的墓地犹在,只是不知,这百年过去,司暮雪有没有彻底解开心结。

回去的路上,殊媱背着小木箱跟了上来。

“殊媱姑娘?你来做什么?”林守溪困惑。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我要回去见小姐。”殊媱说。

也不给林守溪反驳的机会,殊媱直接背着小木箱,加入了回神山的队伍里。

楚映婵与小禾立在一起,小声地说着话。

宫语抱着三花猫。

三花猫见到林守溪,高兴地抬起猫爪,与他挥了挥。

“你说,如果我平安回来,就单独写份圣子受难记给我,此事……”林守溪看向三花猫,欲言又止。

“生煎汤圆记么……嗯,那里的汤圆的确好吃。”三花猫装傻充愣。

“我说的是圣子受难记。”林守溪重复了一遍。

“喵喵喵喵?”

“你这小懒猫果然靠不住。”

“你才懒!”

三花猫这句听清了,它舔了舔猫爪子,澹澹地说。

林守溪不再指望它。

不过,也无需三花猫多费笔墨了,圣子受难记这种事,他亲力亲为即可。

四人一猫一同上路。

穿过白茫茫的苍山雪岭,越过巨浪翻滚的冰洋,辽阔的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起伏出轮廓,硕果仅存的几种鸟类在长空中盘旋嘶鸣,本就荒芜的原野更显哀凉。

三大邪神虽已尽灭,但这个被神浊污染殆尽的世界想要恢复如初,还需要漫长的岁月。

途径某一片山峦时。

林守溪放慢了脚步。

“这里是……”

小禾环视四周,也跟着放慢了脚步。

“这里是三界村。”宫语轻声道。

有神桑树庇佑,三界村竟在一轮又一轮灭世的天灾中保存了下来,他们站在山上,远远地看到了屹立着的神桑树,它比之百年前更高大了许多。风将树叶吹的银光翻卷,一浪又一浪的沙沙之声遥遥传来,回忆不露声色地藏在里面。

林守溪闭上眼,总觉得自己还会在那个破晓的屋顶醒来,一身露水。慕师靖在屋檐下与他挥手,宫语则立在神桑树下,痴痴凝望。

这是他当年难窥全貌的画面,如今却在记忆中拼凑完整,犹若亲见。

三花猫也不说话了。

它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恍若隔世。

“要进去看看吗?”小禾问。

林守溪点头。

三花猫第一次从宫语的怀中跃下,它走在最前面,高高地翘着尾巴,如竖起了一根旗杆。

它走过陌生的长街。

来往的人们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不敢靠近,只当是斩邪司的仙人来了。唯有一个小姑娘蹲下身子,拿起一根小鱼干,遥遥地挑逗三花猫。

三花猫看着周围的一切,感到一阵寂寞……若是当年,一定会有不少人热络地簇拥着它,一声声地喊它尊主大人,它则骄傲地摇着尾巴,承诺会一直守护大家的平安。

一切都被雨打风吹去,已非当年人间。

过往发生的事,在经历了几代人后,都变得口口相传、真假难定。

所以,当三花猫再次见到偶衣婆婆时,心中的震惊是难以言说的。

“偶衣婆婆……”

三花猫跃过旧时的墙院,再度见到了偶衣婆婆。她看上去如此苍老,却依旧在兢兢业业地缝制着偶衣,不少人簇拥着她,听她讲述着三界村古老的历史。

三花猫连忙跑到了偶衣婆婆身边。

老婆婆看着这只突然闯来的猫,愣了好一会儿,才似认出了它,尝试性地喊了一声:“尊……尊主大人?”

一向没心没肺的三花猫扑到老婆婆的身上,嚎啕大哭。

偶衣婆婆缓缓帮它顺着猫毛,抚慰了它许久。

三花猫缠着偶衣婆婆,要她讲述这百年里发生的事。偶衣婆婆一一讲给她听,三花猫竖起尖尖的耳朵,哪怕是最平平无奇的小事也听的津津有味。

一直到后半夜,三花猫才与偶衣婆婆作别,并答应以后经常来看她。

三花猫走后。

林守溪凭空出现在了院子里。

他看向偶衣婆婆,问:“你到底是谁?”

偶衣婆婆对于他神不知鬼不觉的到来,也感到了吃惊,问:“你是仙人?”

林守溪没有作答。

偶衣婆婆伸出手,覆在自己满是褶皱的脸上,她抓住了自己的脸皮,勐地一扯,不一会儿,罩在她身上的偶衣就被撕去了,藏在其中的,竟是一个腰细腿长的少女,她甩了甩漆黑的长发,盯着林守溪看。

“你们是想来找她的吧?”

少女挥了挥手中的老婆婆偶衣,缓缓说道:“这是我的外婆的外婆,人们都叫她偶衣婆婆,她九十多年前就去世了,但她临死之前给自己做了一份偶衣,并告诉我外婆,说,一定要替她等尊主大人回家。外婆等了一辈子,也没能等到。

我也没想到,那个传说是真的,拯救村子的尊主竟真是一只三花猫。我平日里不穿这偶衣的,今日为了给大家讲述历史,才穿上了它……真巧呢。”

“外婆的外婆么……”

林守溪看着少女生动的笑,更觉岁月荏冉。

对于凡人来说,百年便是好几代人。

“好了,我回答过你的问题了,你还没回答我呢。”少女说。

“什么?”

“你是仙人,对吗?”

“嗯。”

“我想修仙!你可以帮我引荐吗?”少女目光灼灼。

“你的天赋并不算好。”林守溪说。

“之前,斩邪司的仙师也是这么说的,但……有什么关系的,我要当仙人,哪怕是最末流的仙人,也比在这村子里日日缝制衣裳强。”少女笃定道。

“你若走了,这缝制偶衣的技艺可就彻底失传了。”林守溪说。

“失传就失传了,古法匠心的偶衣又怎能比得过仙人变幻莫测的易容之术?”少女直视着林守溪的眼眸,叹了口气:“若非仙途断绝,谁又愿意几代人都窝在这里缝衣服呢?”

林守溪一时无话,沉默良久后,他说:“我可以给你写一封举荐之信,但能不能通过考验,还要看你自己。”

“多谢仙人指路。”少女抱拳,诚恳道谢。

林守溪离开了院子。

月色笼罩下的三界村树影斑驳。

大树之下依旧挂着一张‘天女三花’的牌匾,只是很少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意思。

回到居住的客栈。

推开门。

屋内,小禾正在调教楚映婵与宫语。

这几日小禾极为嚣张,仿佛天命之正宫,尽显威严,宫语是神山古往今来最强的仙子,楚映婵更是真国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她们在如今的小禾面前,却都只有雌伏讨饶的份。

林守溪舍生取义,支开了小禾。

“喊我出来做什么呀?”小禾吹着夜风,问。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林守溪说。

“什么地方?”

“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若是不有趣,我唯你是问哦。”小禾狐疑地打量着他,澹澹道。

“跟我来就是了。”

林守溪抓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离开了三界村。

三界村外一片荒芜,天寒地冻,冰雪依旧。

小禾跟着林守溪跑了好一会儿。

沿着某一处山坡向上爬时,小禾似是记起了什么,眸子一颤,细声言语:“你该不会是要带我去……”

话还没说完。

风越过峰顶,从山的那头吹了过来,将她的长发吹成了漫卷的流云。

不知不觉,她已在山顶。

小禾向前望去。

她见到了一座浩渺无垠的大湖,湖泊宛若镜子,映照着空明的月色,泛动着粼粼的银光。宛若轻纱般的烟雾在湖面上飘卷着,弥过岸边的建筑,这些建筑矗立在黑暗之中,不知捱过了怎样悠久的历史。

这里是……

巫家。

是他们最初相遇的地方。

林守溪与小禾携手来到了巫家。

这里依旧无人居住,屋内遍布灰尘蛛网,许多楼房因年久失修,甚至已然坍塌。

两人在群楼间走过,谁也没有说话。

突然。

小禾止步。

“看那里!”她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吃惊。

林守溪抬头望去。

有一间位于楼顶的屋子竟亮着灯光,那间屋子不是别物,正是他们的婚房。

里面有人……

“谁在里面呀。”小禾自言自语。

“还能是谁呢?”

林守溪笑了笑,语气温柔地说:“也只有师靖会在这里等我们了吧……她了解我们,知道我们一定回这里来的,所以早早在此处等待了。”

“嗯,慕姐姐虽然有时候看上去笨笨的,但关键时候,总是这般细致呢。”小禾点头附和。

两人手牵着手,悄无声息地向楼上走去。

他们来到了灯火微明的门外。

林守溪想要推门,小禾却是按住了他的手,低声说:“让我来吧,我给慕姐姐一个惊喜。”

林守溪点头。

小禾深吸了口气。

她双掌按门,勐地一推。

“慕姐姐!”她娇声喊道。

暖红的光焰从门内宣泄出来,照亮了小禾与林守溪的面颊。

墨画屏风、红漆桌桉、笔墨纸砚、凋花木床、细竹帘子……屋内的一切都还是旧时的模样,温馨得令人怀恋。

一盏燃烧的烛火之侧。

白裙动人的小仙子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有些回不过神。

“慕……慕师姐不在这里。”白祝慌慌张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