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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件脏了的白袍子

西风萧索,看着那个如磐石般站立不动的人,众人不觉一阵寒意涌起。

西门野老爷子矗立风中,回首望望这群人,不禁悲从心来,在西风的吹拂下,他的两只老眼竟已不觉淌下两行清泪,他却只道是西风吹得疾,迷了眼,便用手去揩,可这泪却像是止不住般,越流越多,越流越快……

众人皆动容,不禁看红了眼,便有那粗野汉子拿袖子一抹眼,大声笑道:“昨夜里,俺爹与俺托梦,说他在那边被人欺负了,教俺过去给他报仇,兄弟们,俺先走一步,来生,咱们有缘再会…”说罢,那人已猛地拔出手中钢刀,架在脖上,他先是看了西门野老爷子一眼,轻声道:“老爷子,您多保重…”接着又望向他的那群兄弟们,大声笑喝道:“兄弟们!保重啊!”

一道鲜血飙射而出,他的刀已落下,他的人已倒在地上,他已死了。

众人心下更觉悲伤,大家的眼圈都已红透,大家的眼泪都已在眼圈里,可不论是谁,都没有哭出来,便有几个人,痛难自已,也只是将头扭向一旁,浑身颤抖,默不作声。

西门野老爷子嘴唇哆嗦着,他已说不出话来,他的身子便似忽地又矮了几分,他已变得更加矮小了……

他是畏不敢战,便径先自刎而亡吗?

他是一个懦夫吗?

当然不是,没有人会这样想,没有人会认为他是一个懦夫,没有人会认为,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会怕死在别人的手里。

其实,众人早已心知肚明,他只是想给西门野老爷子一个机会,一条活路,他是不想再继续拖累西门野老爷子。

所以,他选择自尽,因为任谁都知道,场中这四人虽强,但凭西门野老爷子的武功,若是想逃,他们也是断然留不住的。

为了别人,甘愿牺牲自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是懦夫?他是英雄,真正的英雄!

“唉,你说说你,我们既是兄弟,那么你的父亲好歹也是我的叔伯,叔伯被人欺负了,我这做侄子的,岂能坐视不管?你等等我,我要去帮我的叔伯…”

“啧啧啧,就凭你们两个,估计出不了气,还得教人家出一顿气,我也来吧…”

“哎呦,听这意思,对方人还不少,那就算我一个吧…”

“什么什么?打架这种事,我最喜欢了,怎能少得了我?我也来!”

“再加我一个…”

“我也来…”

“还有我…”

“……”

“……”

众人一个接着一个,或挥刀自尽,或拔剑自刎,大家死得坦然,死得毫无怨言,死得安详,死得快乐,死得其所……

终于,西门野老爷子再也忍不住,他咆哮一声,“够了!”

众人一惊,不由得放下手中刀剑,诧异地望着他。

此刻,西门野老爷子已跪在地上,涕泪横流,而他的面前,便是那一具具新鲜的尸体,尸体尚还温热,可血液却已冷却,汇聚成一滩,汩汩流去。

“今日,只要还有我西门野一口气在,便有你们一条命在,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西门野老爷子已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子似已挺拔,目眦尽裂,鲜血顺着面颊流到他的衣襟之上,使他看来更为狰狞,可怖。

“啪啪啪…”

一阵拍手声响起。

西门野老爷子循声望去,见正是那玉剑男子,他刚刚将双手放下,看来,方才便是他在拍手。

“优雅,优雅,这便是真正的优雅,这便是死亡的优雅,哈哈哈,呵呵呵…”

他已拔剑起舞,舞姿癫狂,正如此刻他的人一般。

西门野老爷子冷冷地看着他,忽然,他的人一闪,便不见了踪迹,众人不觉一呆,待再见之时,他的人已站在那玉剑男子面前,玉剑男子显然不曾料到,陡然一惊,舞姿也已不再癫狂。

西门野老爷子一掌击出,玉剑男子抬手格挡,堪堪挡下,整个人却已向后倒飞出去,直撞到黑袍人的大刀,方才落下,落地之时,一口鲜血已忍不住喷了出去。

玉剑男子中招,却也不恼,只是掏出白绸手帕,擦擦嘴角血迹,自地上咬牙站起,略微调整一下气息,轻声说道:“江湖人称西门野‘雷燕’,看来,您这一身‘闪雷法’,应是已至大成了吧…”

西门野老爷子冷笑两声,冷声道:“大成谈不上,可用来对付你,倒是绰绰有余了…”

玉剑男子一笑,低下头去,可就在他偶一低头间,他忽然看到,自己纯白的丝绸白袍,已沾染了点点血迹,那是他自己的血,是他方才吐血之时,不经意间染上去的,他怒了。

他在被西门野偷袭,打那一掌后,没有怒,被那一掌打出内伤,以致吐血之时,也没有怒,甚至在西门野出言侮辱,贬损之际,还是没有怒,可他却在看到自己的白袍子被血染了后,怒了。

他可以被人打,被人骂,甚至被人排挤,他都可以极其优雅地微笑面对,因为在他看来,发脾气,便是一个人最不优雅的一种行为,所以,他极少发脾气,甚至于,他从来也不曾发过脾气,对任何人都一样,不论那个人怎样对他,他都不会发脾气,只因他自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为优雅的人,作为一个优雅的人,便是绝不应当发脾气的。

可他今天却发了脾气,且发了很大的脾气,只因他的白袍子被血染了,他便要发脾气了。

在他看来,话可以说过即忘,事可以做过即悔,但这件白袍子,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被称之为一件白袍子了,因为,它已被血染了,且血是洗不掉的,血洗不掉,白袍子便不再是白袍子,它只是一件有了污渍的脏衣服,而一件有了污渍的脏衣服,便已是不配再穿在他的身上了,可他现在却并没有能够换上的衣服,他还要穿着这件已有了污渍的衣服,这对于他来说,当是一件最不优雅的事,甚至要比发脾气还不优雅。

一个天底下最为优雅的人,却穿着一件已有了污渍的白袍子,这教他怎能不生气?不懊恼?怎能不发脾气呢?

于是,他便怒了,他便大怒了,而现在,唯一能够教他平息怒火的方法,便是让他去看到更多的优雅,更多的死亡的优雅,只有更高级的优雅,才能够抵过他心中最不优雅的怒火,而此刻,能够抵过他心中怒火的,也唯有死亡,别人的死亡,更多人的死亡,唯有看到更多人优雅地死去,他才会感到舒服,他的心中的怒火,才会平息,他的最不优雅,才会为最优雅,最高贵所取代。

死亡,便是这世间最为优雅,最为高贵的东西……

这便是此刻他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