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你醒了。”清微道长说道。
声音苍老，却别有一番波澜不兴韵味，仿佛在这个老人面前，就算是天大的困难，都不过土鸡瓦狗。
叫人一听便觉得心中多了几分安宁。
“掌门……长卿给你丢脸了。”徐长卿说道。
“哈哈，长卿，你无需自责。丢脸的事咱蜀山多了去了。”清微道长抚掌大笑，“就像这次，为师不也是败在狐妖之手么?”
“不一样，掌门您是……”徐长卿说道。
“清微道长”一摆手，打断徐长卿的话，笑道：“有何不同?败就是败，无需遮掩。更何况，蜀山立派以来，闹出的糗事可不少。再往上倒，你太师叔祖，初学御剑飞行之术，一脚踏空，跌入粪坑之中，一日清洗百次，臭味数日不散，传为一时笑谈，师兄弟戏称其为米共仙，到最后，不还是当上了蜀山掌门，震慑宵小，福泽六界。”
唐烛用六界鼎吞了蜀山，各种藏书尽数收入囊中。
编起故事来得心应手，如有神助。
随口一说，便编出一段蜀山黑历史。
尤其是这种蜀山隐秘之事，细节之处分外详细，叫人不信都不行。
最令人叫绝的是，这等隐秘之事，只有掌门长老才有机会得知，像徐长卿这种蜀山弟子根本不会知晓。也就是说，没有人会突然跳出来，说你这是瞎编的。
妙啊。
徐长卿听得目瞪口呆。
更别提景天和唐雪见了，两人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这种事儿完全没有听过。
在两人心目中，蜀山中人都是高来高去、片叶不沾身的得道之人，更别提蜀山掌门了。
那可是仙人一般的存在。
今日听了“清微道长”的一席话，两人觉得浑浑噩噩，天地倒悬，整个儿人都不好了。
从仙剑上跌下来那还罢了。
偏偏跌在粪坑里。
有画面了。
有味道了。
景天和唐雪见心有灵犀般地看了眼徐长卿，齐齐地后退了半步。
“掌门，这等糗事，就不要在外人面前……”徐长卿嘴唇蠕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挤出几个字来。
“清微道长”拍了拍徐长卿的后背，笑道：“长卿啊，你还是没有真正地悟道啊。不然，你就根本不会在意这些事。”
“长卿愚钝，还请掌门教我。”徐长卿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徐长卿双手抱拳，身子下压，行了一个弟子礼。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的伤口，导致了一连串的咳嗽。
“清微道长”看着这被给予厚望的蜀山首席大弟子，微微点头。
身负重伤，仍不失礼节。
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
不愧是蜀山选定的掌门继任者。
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就算当不了中兴之主，也能守住蜀山的基业，将蜀山的道统开枝散叶，以待后人。
不过……
太过注重“礼”，有些偏离道家的自在逍遥，而贴近于儒家的礼义之道了，多少有些迂腐了。
也罢。
占了你的身体，便代你教一教这不成器的徒弟。
“清微道长”微微一笑，眼睛几乎要眯成一条缝。
“长卿，你为何修道?”清微道长的声音浩渺无边，似从天边而来。
徐长卿皱起眉头。
“唐兄弟曾与长卿有一次关于道的讨论，在此之前，长卿道心坚定，在此之后，长卿却有些弄不清楚，为何而求道了，就像是……就像是……为了求道而求道一般。”徐长卿犹犹豫豫地说道。
“唐烛小友鬼话连篇，你可不要信他。他句句诡辩，却叫人挑不出毛病来，的确有些难缠。”清微道长笑道，“长卿啊，不妨说说你过去的想法吧，你为何要学道。”
“是，掌门。”徐长卿说道，“众生皆苦，长卿曾想有朝一日，得道成仙，问一问天帝，为何要如此。唐兄弟一通说，长卿又有些迷糊了，唐兄弟说‘天行有常，人道有为，制天命而用之’，众生之苦，源自众生碌碌，不思进取……”
“清微道长”微微点头。
总算不是翻来覆去“上善若水”那一套了，这已经算得上难得的进步了。
“清微道长”笑道：“如此看来，长卿修道，绝不是为了别人的看法吧。那更没必要顾虑了。正所谓：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纇。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蜀山的过往之事，旁人知道不知道，又有何干系呢?”
“可……”徐长卿还想反驳，思忖片刻，还是说道，“长卿明白了。”
“那总说修道修道，总该有个目的吧?”唐雪见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有的。贫道年少时求道，血气方刚，誓要除尽天下不平时，最喜剑术，到了中年时修道，正值妖魔乱舞，贫道所求，无非人间安宁而已，又转学道法，到了老年修道，反倒没有什么目的了，兴致起了，便学一会儿，兴致散了，也不强求。”清微道长说道。
“连目的都没了吧?”景天说道，“老头你一定在骗我。”
“这是真的，到了今日，无念无欲，无绳无矩，道行反而日益精深。”清微道长笑道，“长卿你看，每个人寻求大道的目的，都是变化的，会随时间阅历而更迭。非要把求道的目的想出来，是不是钻了牛角尖儿了?”
徐长卿若有所思。
“更何况，你求道的目的，不该问问这里么?”清微道长在徐长卿的胸口一点。
徐长卿的瞳孔猛然收缩，当即盘膝而坐。
左手四指并拢，置于右手之上，左右拇指抵在一起，掌心相合，摆了个天地人一体式。
双目微颌，抱元守一。
“清微道长”面上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中却波澜起伏。
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你就顿悟了?
你悟了什么?
开什么玩笑?
“老头?”景天试探道。
“小点声儿。”唐雪见又把景天按进土里，然后用比景天更大的声音说道，“这就是悟道，对吧?”
“清微道长”挤出一丝微笑，点点头，看向徐长卿。
古语有云：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世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徐长卿，只是听了两句话，便有所得，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天资卓然了。
简直就是为修道而生的。
恐怖如斯。
此子断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