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自玄甲和银甲中喷出,在天火长明的大地上绽出一朵又一朵鲜艳的扶桑花。

一排排箭失呼啸着冲向北狄军队,继而,只见林晚素手一扬,自袖中抛出一枚烟花,那烟花带着一团紫雾直冲云霄,尖锐的旋转声清晰可闻。

数队安息重田士兵举着巨盾冲上前去,抵住北狄,余人迅速整好了队形。林晚甩开撒尔纳,跃马回阵,喝道:“重明车顶上!”

安息军队后方,迅捷的轰隆声向此地碾压过来。

撒尔纳闻声面色微变,喝道:“全军后退!”

北狄军队刚刚开始后撤,十余台精美的铜车就出现在巨盾围成的屏障之中。

铜车有两翼,成振翅高飞状,形如鸟喙的炮口瞄准了北狄军队。

这些战车取重明鸟之名与形、较其它炮车更加轻便,只须二人一组便可操纵。

见到重明车现身,北狄军士一片惶恐:“火药!是火药!”

其实北狄与安息的军士战斗力不相上下,北狄之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未能占到安息多少便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安息先进的火机体系。

虽然安息人研制了便携火枪尚在试行阶段,无法直接投入战场,但他们的火炮和战车却纵横沙场,所向披靡。

若非这些战车极难打造,无法大规模生产,恐怕安息早已称霸三国。

北狄人最恐惧的莫过于火药,只见重明车的炮口纷纷下压,继而一排火炮带着浓烟冲向了他们,所落之处无不血肉横飞。

重明车分为两批先后开炮,间隔极短,北狄立时被被打得大乱。

撒尔纳弯弓搭箭,射杀了数名重明车驶兵,还未进一

步行动就被炮火打断,无奈之下率军急速后撤。

楚不鲁奔到他身旁,道:“铎辰,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避其锋芒。重明车虽厉害,但每使用一柱香时间候都要冷却半个时辰,以免车体因高温而解体,那就是我们反击的机会。”

撒尔纳依旧十分镇静,道:“诸英,你可知安息的火机大体有三类?重明车虽易干移动,但无法长时间使用。”

“而我们上次在宁边郡城遇到的螭吻车不易移动,却威力巨大,且可连续轰炸多时,那次若不是我们冒死攻破偏门,只怕要折在螭吻车手中。”

“至于最后一种名为天织的火机,则是只有元京与南水关这种重中之重之地才会有的防御系统。”

“不错,我听说那天织与城墙浑然一体,一旦启动,必然嗜血无数,天地变色。”

楚不鲁一边点头,一边回应。

忽而,他心中一惊:“铎辰自逐十年,为何对这些火机了如指掌?他的自逐,难道另有所图吗……”

两人后撤间,身后的火炮声渐渐停了下来。撒尔纳立刻勒马回头,高声道:“现在反攻!”

先前十分憋屈的北狄军士闻言大喜,一个个嘶吼着重新扑了上去。

无奈安息重甲巨盾层层香上,更有箭雨纷飞,一时北狄死伤惨重,可他们桀骜惯了,又怎会低头?

一个个踩着同族的尸体浴血攻上。

与此同时,战场的南方,一个紫袍玄被、金铠绛缨的男子侧耳听了听传来的声音,笑道:“时候到了。”

他纵马冲向战场,身后金盔金甲的将士们紧随其后,向北狄后方冲去。

安息军中,林晚正在指挥军十补上巨盾的缺口,拖延不出。

突然,一个传信兵飞奔入阵,急促道:“报——郡主,南方发现金帐军队!是卫辰军!他们朝这边冲过来了!”

“卫辰军?他们来蹚什么浑水,想渔翁得利吗?”乐正秋风立时急了。

“不……传令,开始出击!”林晚拔出水华、朗声道,“弟兄们记着,见到卫辰军,不必与之厮杀,只对付北狄!”

众将士皆是一头雾水,但也明白了自家主帅恐怕要借势夹击北狄,一个个摩拳擦掌冲上前去。

安息的巨盾打开了一条路,铁骑从中冲出,竟是乐正军的铁甲连环马!

撒尔纳本就准备了钩子手对付此物,正欲将他们自后军调来,忽见烟尘四起,喊杀冲天,他们竟被夹击了!

一片混乱,银甲与金甲似两柄利剑,噼裂了女甲的军队。

北狄军队似一件碎掉的铁衣,溃不成军。喊杀中,撒尔纳望见银鹤旗与北斗旗在军中交汇。

登时醒悟:“未时,原来如此!拖到未时,是为了借势与金帐夹击!这真是……我竟稀里湖涂被摆了一道!”

他懊恼长叹一声,率军突围撤去。

军中,一队卫辰军簇拥着晋楚律,远远就望见了银鹤旗下银甲之中的林晚。

两拨将令下意识纷纷防备,却见到身着金铠玄披的晋楚律满面笑容,纵马上前:“阿……啊,郡主辛苦了。”

“不敢当,多谢雍王殿下援手。“林晚亦是上前,两人在军中站定,四周一圈将士们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出来了。

“我只告诉了郡主我率军离开的时间,郡主就能推知我有合作之意,并在此设阵拖延至我赶来,如此智勇,我自愧弗如。”

晋楚律做足了表面功夫,一番说辞情真意切,彷佛他和林晚自上次南水关后就再也没见过一样。

林晚心中大笑,脸上却是一副“不敢当”的神情,笑道:“眼下虽然大捷,但我们困不住撒尔纳,他势必会卷土重来。雍王殿下可愿入城小叙、商量下一步对策?”

“求之不得。”晋楚律笑吟吟把一干呆滞的将领招了过来,吩咐他们扎营休息,随后穿过同样呆滞的安息军士,悠然向西山城行去。

甫一入城,首先迎上的人竟是柔然洛昕,他忙不迭跑了上来,喜上眉梢:“大小姐……哎哎,郡主!我奉父阜之命,给你们送军资来了!郡主回来的真是时候!”

“我都迫不及待想看看撒尔纳现在的表情了,哈哈哈哈哈!哎……这位是……”柔然洛昕变脸如翻书,一张脸完美地诠释了何为“惊恐万分”,撕心裂肺嚎道,“来人啊!快把他…”

“嗯?把小王怎么样?”晋楚律的笑容如同灿烂的太阳,一手按上了青重。

柔然洛昕立刻改口,嚎道:“轻姐!太尉!秋风将军!侍郎大人!快来人啊!”

他这一嗓子还嚎出了四个人:

穆云轻俏脸色变,冲到了柔然洛昕身前护住了他。

乐正怀礼脸上的笑意凝固,“哈啷”一下抢过了身旁哨兵的佩刀。

乐正秋风没反应过来,大咧咧问道:“这位是谁来着?”

皇甫奇彷佛受了莫大的惊吓,险些一屁股坐了下去。

乐正怀礼抢上几步,冷笑道:“适才我听说卫辰军出手,还以为鹑尾那厮脑瓜开窍了,没想到围魏救赵的是你啊,雍王殿下。”

“撒尔纳在此,小王围攻他,自然能迫使本国境内的北狄蛮子们调兵,如此互惠,何乐而不为?”晋楚律微笑不减,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乐正怀礼。

林晚早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匆忙解释道,“四殿下。舅舅,他确实是来帮忙的。我今日拖至未时开战,就是因为先前接到了雍王殿下来信,告知我他已从金帐出兵…”

“既然小王有合作之意,郡主又何乐而不为呢,幸好郡主及时归来,若是你们这些迂腐之人在此,小王还真不敢合作。”晋楚律继续添堵。

林晚无奈,压低了声音道:“先下来。”

闻言,晋楚律果真乖乖从马上跃下,玉树临风般站在林晚身侧,让其他人生生看成了一颗颗愣在原地的铁树。

穆云轻最先回过神来,恶狠狠道:“雍王殿下身份尊贵,我们可使不动你,有何居心,挑明了说吧!”

晋楚律知道她与自己有旧仇,坦然接受了一番怒火,然后坦然地说道:“我都听郡主的。”然后他附在林晚耳边轻轻道,“阿婉,第九个人情,可要记住了。”

可怜一众安息将士没被北狄人砍死,却险些被突然变了一个人的晋楚律给吓死。

见柔然洛昕一脸见鬼的样子,林晚只好先把晋楚律请进自己的帐子,然后对着一众人马费劲口舌解释了半个时辰,才让他们勉强接受了“晋楚律真心想帮忙”的事实。

林晚差人在自己附近给晋楚律安排了住处,转头回帐趴在桉上写折子,写完就丢给进晋楚律:“你看看这样写,陛下会不会信你?”

晋楚律笑着将折子收了,边看边道:“不必这么麻烦,就说我为了引开国内北狄兵马,死缠烂打跟着你。我看柔然启能怎么办?”

林晚严肃道:“晋楚律,你是不是跟极天鸿学的?想气死别人也不用这样!”

“哈哈哈哈哈!”

最后,林晚只好把被晋楚律自作主张签名留言的折子差人送到了京城,同时严肃考虑起柔然启的身体状况来。

晚间还未休息,他就被乐正怀礼满面担忧叮嘱了一番,被柔然洛昕满腔委屈哭诉了一番番,被乐正秋风没头没脸询问了一番,这才身心俱疲地躺下了。

临睡前,她摸到颈上戴的浮沉珠,心中一痛。她一直用此物悼念獬豸,从未离身。

可现下珠内传来的融融暖气竟让她感到些许不适,她思索片刻,摘了珠子收好,心中有些疑惑。

而皇甫奇,却是悄悄来到了晋楚律的帐中。

“雍王千岁,臣代家父向您问好。”皇甫奇一脸媚笑。

晋楚律正在看一沓军情折子,头都没抬,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有何事?”

“呃……那个……您也知道,乐正婉对我们的大业极为不利。如今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现在还好说,可将来北狄退兵后,我们又该如何是好啊?”

晋楚律闻言,冷冷放了折子,一双桃花眸子泛着冷意锁住了皇甫奇,让他一个哆嗦。

“首先,你记住,那什么大业是你们与青岚馆主的,本干不过受他派遣。现在本干不愿意陪你们勾心斗角了,有什么事去找他,若是再来这里消遣本王,你就等着壮烈牺牲在战场上吧。

皇甫奇闻言,登时色变。

“其次,你们的交易,阿婉早就猜到了些许。现在北狄入侵,将来此事了结,她如何整治你们,与本王无关。但你们如何对她……哼,那本王可要管一管这些闲事。最后,滚吧!”

“是……是!”皇甫奇立刻滚了,滚出帐外,才想到那个称呼“阿婉”,露出了比见鬼还悚然的神情。

“怎么可能,难道他对乐正婉心怀不轨?这可……”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咣”的一声撞到了一个男子身上,男子轻笑一声,扶住了他:“侍郎大人,您在殿下那里怎么了?”

“你……”皇甫奇目光一凝,惊道,“郗淳先生?不不,您是……”

“在下大火。”先前在南水关做间谍,后被叶衡发现的大火颔首道,“馆主早料到殿下有朝一日会与我们分道扬镳,侍郎大人放心,无论敌手是他或是乐正婉,我们都会助您和令尊一臂之力。”

“我们派出死士去华夏引乐正婉回国,正是为了令尊和那位大人的大计。如今万事俱备,我们,可以开始了。”

西山城外一战,安息大捷,借势收复了一部分失地,北狄避其锋芒,退入宁边郡城。

双方各据守宁边郡一半领地,虎视眈眈。

同时,咎如单于库什率全部落军马自金帐驰援撒尔纳,不料半路遇见了刚刚归国的林暮率领的人马。

林暮以逸待劳,将咎如部人马打得落花流水,半数精兵丧命于重明车炮火下。

咎如单于库什被林暮一箭射下,落马被擒,由重兵压回了西山城。

在金帐境内的屈射单于和淳维单于左右为难,想要出兵相助,却被鹑尾的兵马拖住了阵脚,金帐军队乘着大捷之势顺利夺回一郡。

北狄大营内,在左近一处无人的秘密营帐。

撒尔纳扶着额头,沉思良久道:“如今,我们已经无法支撑这么长的战线,收缩兵力是上策。”

“可大汗那边……”月氏单于涅刺犹豫道,“若我们弃了宁边郡,谁知项上人头能不能保得住?”

“大汗又怎么了?”楚不鲁勃然大怒,将身边器物乱砸一通,“奶奶的,老子又不是他的奴隶!进是死,退也是死,老子受不了这口窝囊气!”

“诸英,稍安勿躁。”撒尔纳沉稳道。

楚不鲁闻言,登时急了:“我说铎辰啊,你就一点儿也不急吗?我们一家妻儿老小乃至全族性命,全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再这样下去,我们八部迟早要分崩离析!他强抢我们的姑娘,毁坏她们的贞洁,让我们子民的父母失去儿女,丈夫失去妻子!”

“他的那些严峻刑罚,这些年来迫害了多少我们的子民!他贪得无厌地征用我们,把无数草原的好儿郎变成他的奴隶,致使我们的牛羊无人看管,草场荒废不堪!”

“铎辰,为什么你要屡屡忍让他?你明明知道你才是……”

“闭嘴!”撒尔纳暴喝一声,楚不鲁与涅刺同时竖起了一身汗毛。

撒尔纳抿唇不语,沉默片刻,重重叹了一口气。

“诸英,不止是你,我膝下只有一个继子,他现在被软禁在大汗身边为质,我难道不心急吗?”

铎辰部虽然富足,这些年却被他榨了个干净,我难道不心痛吗?

但我们现在在异国的土地上,如果尽力一战,尚有回旋余地。

如果就此内乱,就会被敌人趁虚而入!

“诸英,我答应你,无论此战是胜是败,等到此事了结,我一定会给八部一个交代。”

涅刺的脸都吓白了,怯懦道:“铎辰,你……你要……怎么交代……”

楚不鲁冷笑一声,长刀出鞘,一刀插进了面前的桉中,厉声道:“月氏!怎么交代?哼,你还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族人被拖累至死吗!”

涅刺的喉结抽动了一下,不再言语。

楚不鲁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拉着撒尔纳离开,留下一句话,“月氏在先前一战中受伤了吧,你本就文弱,这几天还是歇在营中好了。”

他呼唤几句,一队亲兵立刻暗中将营帐围了个水泄不通。

楚不鲁干完这一切,又看向撒尔纳:“铎辰,我们还要和安息死磕吗?”

“再打一仗,给那位一个交代。打赢了,咱们就把重点放在金帐。打输了,就收缩兵力,全体撤入金帐境内。”

“好,听你的!”

北狄休整了二三日,重新恢复了士气。上次恶战结束后的第四日,双方在宁边郡城外再度展开大战。

这一次,攻守双方却发生了变化。

宁边郡城中有数量众多的火药,重明车与螭吻车也在其间,可北狄人本就惧怕火药,加之不会使用安息的火机战车,因而只是备了充足的滚木礌石、灰瓶箭失,而对火药弃之不用。

交战前夜,两道身影离开了安息军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天色转明,林晚所率的铁骑吹响了攻城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