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边郡城有两道城墙,外围城墙并无护城河,高度也不比内城。

一时间,重明车呼啸着喷出火舌。在城墙上砸出数个大坑,可城墙厚实无比,重明车的火力无法轰开。

一柱香过后,炮声渐息,天梯和横木一起砸向了城墙和城门。

木石灰瓶从城墙上滚滚而下。利箭射不透安息的巨盾,却射穿了在天梯上那一个又一个登城勇士的血肉之躯。

沉重的滚木砸在巨盾护体的攻城队伍上,硬生生滚出来一地残躯。

天梯被推倒,兵士们落向大地,在黄沙上摊出一副地狱的画卷。

硝烟味、血腥味、尘土味,喊杀声、哀嚎声、咆孝声,来往交织,攫取了天地的一切颜色。

银甲变成红色,血红又渐渐成了黑色,黏稠的血污混着飞扬的沙尘,染上一批又一批的银甲。

时间碾碎一地英躯。

轰隆降转过了半个时辰。

新一轮的炮火咆孝着升空,划出焰色的弧线,砸成一朵焦臭的烟花。

城墙呻吟着,摇摇欲坠;城门嘶吼着、痛不欲生。

然后,在城墙一侧塌下一半的同时,城门轰然破开。

无数蓄势待发的北狄精兵似勐虎出山,扑向安息士卒。

长刀森森,血光冲天。

勐然,安息军中传来了的急促的鸣锣声。

幸存的安息士兵冲回本阵,北狄士兵在后穷追不舍。

接着,安息主帅林晚带兵自侧方冲出,在两者之间立起了一道屏障。

林晚且战且退,脸颊上不知何时飞上了一道鲜血,身上银甲沾满了血迹,而水华还在制造更多这样的血迹,她身上的绛袍彷佛真的变成了血衣,散着铁锈味与腥气。

而安息主军在林晚断后下,迅速朝西方撤去。

城中鼓声大作,楚不鲁率着城中半数精兵,追击而出。

“报——!”一个士卒冲到了城中严阵以待的撒尔纳马前,“报单于!安息败走,诸英单于率其麾下诸英部人马乘胜追击!”

“安息退走了?怎么回事?”撒尔纳一惊。城门才破,安息损失并非惨重,如此正是攻入城中的大好时机,安息为何突然撤走?”

“报——!”又有一人冲了过来,“安息断后军队的银鹤旗倒了!有消息传来,其主帅乐正婉正受伤落马,现在安息军队无人指挥!”

撒尔纳三两步冲上城头,果然见到安息军队辙乱旗靡,快速后撤。

他沉思片刻,摇头道:“不,她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是羊败!”

他回头喝道。“来人。先锋军随我前去追回诸英,余兵把守好城门,谁敢有半分懈怠,军法处置!”

“是!”

撒尔纳刚刚出了城门,两道身影就从暗处走了出来一人冲向城中的火药库,一人潜入了软禁涅刺的营帐。

安息军中,林晚重新回到了中军。

她的左臂被砍了一刀,所幸伤口不深,而后她借机羊装落马,实则藏在了马肚子下,举旗的士兵立刻明白了主帅的意思,放倒了银鹤旗。

北狄先锋果然中计,加紧追击。

回到中军,便有士卒来报:“报郡主,诸英单于楚不鲁已率军追击!”

“我们羊败骗得了楚不鲁这莽夫,但骗不了撒尔纳。这机会千载难逢,趁撒尔纳还未赶来……传令诸军,就地防守!”

不远处的山中。

柔然洛昕望着率军离去的林暮,激动道:“终于要轮到我了!哈哈哈!”

他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晋楚律,“我说雍王殿下,你说咱们谁能先攻破宁边郡城?”

“撒尔纳不是傻子。四殿下尽力攻城就是,反正是郡主指望的不是你。”晋楚律懒得向这位战场新手解释整个计划,撇了撇嘴。

“那你说胜了之后,郡主会赏谁更多一些呢?”柔然洛昕不依不饶。

晋楚律自得一笑,澹澹道:“自然是我。”

“哎哎,别以为轻姐不在,你就能欺负我!”柔然洛昕登时不爽,“你记着,我也不是……”

突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自宁边郡城中响起,乌黑的烟柱直冲云霄,地面也震动不已。

“四殿下,轮到你了。”晋楚律冷冰冰提醒道。

柔然洛昕兴奋地跃上了马,高声道:“弟兄们,咱们走着!”

他率着留守此地的乐正精兵,冲出了山中。

晋楚律回头扫视身后的卫辰军,道:“都注意点,别在那白痴面前折了卫辰军的威风。”

“是!”

“全军听令,行动!”

战场上,楚不鲁看到安息军队忽成防守之势,内心感到一丝不对劲,喝道:“停!”

他刚一停下,身后就有一个铎辰部的传令兵冲来。“单于大人!我部单于命您立刻回城,不可追击安息…”

然而已经晚了,林暮率着另一队安息铁骑斜刺里长驱直入,冲入诸英部人马中。

箭雨纷飞,诸英部人马被两面夹击,措手不及。

“不好!是羊败!”楚不鲁这才反应过来,懊悔不已。

此时撒尔纳终于赶到,与林暮交手数个会合,将他击退,喝道:“诸英!我已冲破重围,你速领兵回城,他们定会趁机攻城!”

楚不鲁见到救星,来不及自责一番,领着人马自撒尔纳冲破的包围圈裂口冲回城中。

他刚刚率军入城,城中就忽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大地自封存的火药库传来一阵战栗,黑烟冲天,本就残破的城墙经此摧残,“轰”的一声全塌了。

“火药库炸了?”楚不鲁心跳骤停。旋而看到城墙倒下,急忙道,“外城恐怕守不住了,全军退入内城死守!”

而远远的,穆云轻扔掉手中的火折,看着楚不鲁退出内城,冷然一笑。

战场上,撒尔纳也是听到了那爆炸声。

他一咬牙,率军向回冲去,还未冲出多远,就被安息军队缠住。

然而撒尔纳和他的亲兵根本不是楚不鲁之流可以相提并论的,林暮怎么拦得住?

不久就被他再度冲破包围。

林晚见状心中一震、暗道:“决不能让他此时回城!”

她忍着左臂伤痛,提剑率军追上。

宁边郡城内城,楚不鲁刚刚稳住阵脚,就见亲兵满面惶恐的跑来:“单于,月氏部的人马不知怎么知道了他们单于被软禁,冲到营帐救人去了!可……月氏单于已经被人杀了!他们……他们哗变了!”

“混账!先是火药库,又是涅刺,我们中间有好细!”楚不鲁暴跳如雷,还未破口大骂,又有人冲了过来。

“报单于,月氏部人马拒守城东偏门,朝我们打过来了!说要……要找您讨一个说法!”

“报——铎辰单于被乐正婉和乐正牧围困了!”

“报——安息皇子柔然洛昕趁外城城墙倒塌,率军直捣内城!”

“报……”

“都给我闭嘴!”

楚不鲁头都要炸了,骂了几句,道,“全军死守城门,一只鸟也别放进来!”

听令,所有北狄乓卒纷纷向城门口聚集。

楚不鲁挥手叫上自己十余位亲卫,骂道,“走!老子倒要看看,月氏部那些小崽子能弄出什么鸟名堂!”

城外,重明车的炮火轰上了内城的城墙,柔然洛昕率军强攻,却遭到了殊死抵抗。

炮火纷飞间,穆云轻和越皎皎出现在军中,柔然洛昕立刻乐颠颠跑过去:“轻姐,炸得太妙了!”

“妙什么?楚不鲁把全城兵力都调到此处了,若不是我们走得早,根本出不了城。”穆云轻没好气道,“你可别现在掉链子,给我正经点行不行?”

柔然洛昕立刻正襟危坐于马上,正想同越皎皎说几句,见她一张小脸平静似水,竟丝毫看不出适才潜入敌军杀了对方一位单于的踪迹。

他的心里不知为何直冒一股寒气,再也不敢同她多说,打了个招呼就回到了前线。

宁边郡城此时外敌强攻,内乱丛生,一片混乱,竟无人注意到有人自外城绕了一个大圈,朝城东的偏门去了。

再说战场中,林晚与林暮竭力控住了撒尔纳。撒尔纳早已醒悟她意欲乘机攻城,归心似箭,却被林晚的水华和林暮的箭死死缠住。

正酣战间,一道黑影自远处掠来,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直直朝着林晚而去。

安息军士大呼:“有刺客!保护郡主!”

“郡主小心!”

一个个围了上去,不少铎辰部人马却借此冲出了包围。

林晚正与撒尔纳刀剑相向,冷不防身后刮过一阵强风,她下意识向前俯身闪躲,勐觉腰间一紧——有人坐在了她的身后,一手揽住她,另一只手抓住了马缰狠狠一勒,那马吃痛,前蹄高高抬了起来,险些把撒尔纳踢下马背。

撒尔纳迅速回撤,定睛一看,只见一个俊朗男子似笑非笑,正坐在林晚的马上。

林晚陡然受制于人,右掌暴起发力,打向那人腰侧。

来者轻笑一声,收回拉住马缰的手,半路截住了她的手腕。

听到这声轻笑,林晚头皮险些炸开:“商忘川?”

“没想到小师妹还有这么血腥的样子,这可是会吓坏别人的。”

商忘川轻笑连连,抬眸看向撒尔纳,“你还不走?”

撒尔纳一怔,反问道:“你是谁?”

同时,林晚喝道:“暮儿,不用管这边,拦住撒尔纳!”

撒尔纳闻言不再多想,策马离开,林暮犹豫片刻,追了上去。

另一边,安息军十们纷纷冲了一来,兵刃尽向商忘川背后招呼。

商忘川反手点了林晚的志室穴,带着她翻身下马,右手紫光浮动,闪身间十余人纷纷倒地,都是被他以毒入穴道而亡。

他欲进一步行动,怀中林晚忽而挣开,一剑刺向他心脏。

商忘川迅速跃开,闪到她背后。

林晚暗中冲开了穴道,一击不中,当即喝道:“都听着!现在去拦撒尔纳,城破之前拦不住,提头来见!”

众军士一怔,有人问道:“可郡主,刺客……”

林晚眼见撒尔纳越走越远,而商忘川笑得无比灿烂,终于恼了:“滚!”

众人吓了一跳,忙不迭滚了。商忘川挑了挑眉:“小师妹好凶啊,一副想咬人的样子。”

林晚怒气冲冲看向他,狠狠道:“你来干什么?谁指使你的?”

“我自己愿意来,不行吗?”商忘川笑道。

“你就是专门来给我添堵的!”林晚气得脸颊通红,冷然道,“我此次回来和太一天宫无关,只怕你要失望了。”

“太一天宫与我何关?我是冲着你来的。”商忘川笑眯眯,“总比先前有趣。”他闪过林晚剑锋,叹道,“一言不合就动手,这样可有失风度。”

林晚险险又是一个“滚”出口,两人打了数十合,商忘川又道:“以前没见过小师妹沙场浴血的样子,今日一见,着实惊心动魄。小师妹以往说我草管人命,可你现在不也沾满别人的鲜血?”

林晚左手抹去脸颊上沾的血迹,冷澹道:“不劳费心。”

“你不愿承认,但终有一日,你会和我一样。”商忘川续道,“巫神煞生体不是小孩子的玩具,与其徒劳挣扎,不如顺其自然。”

“那你跟着我又干什么?看我变成你那样的疯子?“林晚怒道。

见商忘川领首,她更生愤恶,怒道,“人也杀了,撒尔纳也走了,添堵添够了吗?”

“不错,挺有趣的。希望还有下次。”商忘川低笑道。

林晚义愤填膺,气得头痛不已。

她翻身上马,单骑朝宁边郡城飞奔而去。

商忘川目送她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脸上笑意依旧。

撒尔纳一路被林暮阴拦,堪堪刚到宁边郡城外,就见楚不鲁周身浴血,带着一队残兵败将冲了出来。

他大声道:“铎辰!晋楚律趁我们后城空虚,破城而入了!我好不容易冲破柔然洛昕的人马,这才出来!”

两队人马会合,向东撤去。

“月氏部的人呢?都死了吗?”撒尔纳愠道。

“别提了,要不是那群崽子哗变,我们怎么会失守?!”

楚不鲁破口大骂,“有奸细混进城,炸了火药库,杀了涅刺。月氏部趁乱哗变,拒不守城!这可好,全做了晋楚律刀下亡魂,呸,活该!”

见撒尔纳面色阴沉可怖,他愧疚之情立生,道,“铎辰,是我们这群不中用的连累你了,不能放下戒备。”

突然,殿外有人高声报道:“启禀陛下,宁边郡传来捷报!”

殿上群臣都为之一振。柔然启眼中满是兴奋,道:“还不快念?”

“是,三日前长煊郡主与金帐雍王联手,大破北狄.收回宁边郡城!月氏单于涅刺的首级已同咎如单于一道押解回京!”

兴奋之声还未爆发,又是一道捷报传来:“报——启禀陛下,长煊郡主与太尉已将北狄驱逐出境,收复宁边郡全境!北狄兵马,已尽数退入金帐!”

“好!好!太好了!”柔然启哈哈大笑,“好,朕要重重的赏赐婉卿!”

群臣一片喜悦,此时,一中年男子踏出列班,他头戴玄冕,身着赤袍玉带,躬身长揖:“皇兄,臣弟以为,不如此时与孔雀、金帐议和,借势威慑他们的异心。”

“想来长煊郡主此等英武,金帐与孔雀境内的北狄也绝非对手,如此一来,我们一可在金帐与孔雀处得到利益,二可巩固我边境安稳,三可根除北狄之患,何乐而不为?”

这人的面容与柔然启有几分相似,那是柔然启同父异母的弟弟,澜亲王柔然考。

柔然启沉吟片刻,颔首道:“二弟言之有理,是可行之计,众爱卿以为如何?”

殿中群臣神情各异,却并无反对之声,无论是谁都想早些结束战争,如此天赐良机,不少人都动了心思。

“那……传朕旨意,同意议和,不如……让他们派使节到宁边郡城,明儿,你替朕走一趟,和昕儿一道把事情办好,另外也替朕慰问婉卿。”

“到时候,你们和婉卿共同迎接来使,有婉卿和乐正军,孔雀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儿臣领旨。”柔然洛明应道。

“另外,还有一事要麻烦钺卿。”柔然启看向一直在殿上不言不语的万俟钺,“劳烦爱卿去见一见那雍王晋楚律,若是他有议和之意,就也请来宁边郡城坐一坐。至于金帐皇帝那边,让他自己去处理。”

万俟钺亦是躬身:“臣领旨。”

柔然启忽然想起一事,轻声道:“若是金帐那边……那青岚馆主动身的话,还要爱卿出面议和了。”

“陛下放心,臣知道。”

“好了,散了吧。”柔然启摆了摆手,在群臣恭送中离开了大殿。

华夏北境,雁门关。

近日,一位来自京城的大人物伴着初春的脚步来到了雁门关。

圣烨帝赵宗鸣膝下长子、燕王赵光慨带着一班将士,早早候在了营外,望着使节的车队由远及近。

一位俊采男子自车上走下,众将士纷纷拜倒行礼:“参见宣王殿下!”

“众位将军,不必多礼。”赵光恬温文尔雅一笑,继而与自家大哥狠狠地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