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是承担安息和金帐的一半军费,等到战争结束,自己的国库也该打空了,到时若是有人临时生变,孔雀会立时陷入困境,风险过大。

无论怎么选择,最后孔雀都会因这场和谈受到不可挽回的损失。

可不结盟呢?

放任孔雀国土被蚕食鲸吞吗?

这更不可能。

思量着,南荣子欣深切感受到了国防薄弱就要挨打的真理。

末了,她满含歉意一笑:“兹事重大,朕需要仔细考虑,明日答复,如何?”

柔然洛明不欲欺人太甚,就给了她个台阶下,道:“也是我们考虑不周,想来北狄两三日内就不敢再进攻了,陛下不必操之过急,慢慢商议就是。”

延席在一片宾主尽欢中落下了帷幕。

北天权与晋楚律一同出了郡守府,北天权浅笑几声道:“这么长时间没见了,没什么话想同为师说吗?”

晋楚律尽力放松着面部表情,恢复成以往的恭敬模样:“弟子有一事不明,师父为何匆匆唤回嫩訾?”

北天权眼中迅速闪过一丝疑色,回道:“没什么。有一位客人需要招待,馆中缺人。”

他沉吟片刻,追问道,“没别的话吗?”

“没有。”晋楚律微笑道,“弟子奉命探查谷思远与莫孤心二人行踪,虽偶有所获,但仍未能完成任务,还望师父责罚。”

“不必了。他二人年事已高,再难行走江湖,估计是去江南之地隐居了……哼,倒是乐得清净。此事不必再放在心上,战事频繁,务必尽力。”北天权和蔼道。

“是。”晋楚律俯首无声冷笑,好一个和蔼的慈师啊。

“还有一事……”北天权语气忽而一转,“你对南荣解忧不甚满意?”

晋楚律冷澹点头,“虽说与孔雀联姻对我国利处极大,但南荣解忧心机甚重,弟子认为,未来的一国之母不应由此等目光短浅的无知女人担当。”

北天权听到“一国之母”那四个字,面色现出一点涟漪,又迅速恢复:“不错。不过……律儿,家室之事,不宜再拖了。待此战一毕,你就将这人生大事办了吧。”

“弟子不……”晋楚律勐然一惊,就闻北天权悠然续道,“你说得对,一国之母之位,不可赐于寻常人物,门第、相貌、人品、能力缺一不可。好在眼下正有一位合适的人选,不仅能与你相配,更可为我国带来诸多好处。”

“师父是说……”晋楚律的呼吸陡然沉重,心脏疯狂地跳了起来,四处乱撞,“是……”

北天权看着他突然涨红的面容,目光愈发不可琢磨,沉沉笑道:“安息长煊郡主,乐正婉。”

“律儿,你意下如何?”

下午,在离申时还差两刻的时候,柔然洛明在郡守府外偶遇了南荣解忧。

“公主殿下。”柔然洛明彬彬有礼,微笑道。

南荣解忧笑得光彩照人,一袭红裙彷佛成了肃杀城中的唯一亮色。她道:“太子殿下,真是巧呢!殿下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自此至郡城正门巡视一圈,看看有无异状。”柔然洛明从侍从手中牵过坐骑,“公主殿下,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去吧,小心着凉。”

“我从小就被养在宫墙里,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好奇的紧。”南荣解忧目含娇意,甜甜笑道,“殿下若是不嫌弃,能不能让解忧跟你走一圈,见见世面?”

柔然洛明的耳根“轰”的一下烧了起来。

除了父皇宫中佳丽,他还未曾听到过别的女人如此莺燕软语,而像南荣解忧这般糯软含娇的言语,他还是头一次经受。

他立时悄悄环顾四周,却发现侍卫们早就一个个十分有眼力见儿的散在了一边,把他们二人留在原地。

搬不来救兵,柔然洛明只好道:“公主殿下会骑马吗?我怕军马太烈,伤到公主……”

“太子殿下不必担心,解忧备有车驾。”南荣解忧清脆地打了个招呼,一辆由孔雀侍卫驾驶的小巧马车叮叮冬冬驶了过来。

柔然洛明手心不住冒汗,几乎将手中的缰绳都浸湿了,被南荣解忧紧紧凝视着,他终是招架不住,只好道:“那……公主殿下请吧。”

一路上,南荣解忧挑开车帘,不住向外探望,甜美面容十分好奇,任谁都觉得这个楚楚可怜的弱女子甚是可爱。

她不时向柔然洛明询问几句,柔然洛明便规规矩矩地回答,旁人皆是一脸羡慕。

待他们行到城门下,正好是申时一刻。

南荣解忧移着莲步下了马车,又开始央求柔然洛明带她上城楼一看。柔然洛明在她的红粉攻势下全无招架之力,只得顺从。

两人行到城楼下,见到在城门当值的几个兵将都聚在此地,奇道:“你们怎么在此等候?上面有人吗?”

“禀殿下,郡主和金帐雍王在上面,末将怕两位大人商议的是军机要务,不敢多听,就带着兄弟们下来了。”为首的一位将领恭敬答道。

“殿下,我们去看看吧。大家都是同辈,若是他们二位无事,大家在一起聊聊,总要有趣的多。”南荣解忧继续加大攻势。

柔然洛明满目无奈道:“好,那便去看看吧。”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城楼,还未登完台阶,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清朗笑声。

柔然洛明勐然驻足,轻轻向那边望去,只见晋楚律半倚着城墙,丰袖俊朗的面容满是笑意。

他似是刚给林晚讲了个笑话,惹得她开怀大笑,俯在了城头上。

又听晋楚律道:“在华夏,咱们可没见过这样的事,等仗打完了,叫上极天鸿他们,一起去金帐看看这奇事。”

而林晚则是笑道:“你说的事是真的?可别骗我!”

“当然是真的。对了,还有一件奇事……”

柔然洛明一怔,勐地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拉起南荣解忧,扭头就走。

“殿下,殿下?怎么了嘛?”南荣解忧一边赶着他的步伐,一边娇嗔道。

柔然洛明自觉打扰了二人,正惭愧不已。

他急着向外走去,全然没看见南荣解忧眼底的得意之色。

放眼三国,与柔然洛明门当户对,年纪相配的女子,不过寥寥数人。

而林晚,是唯一让南荣母女感到威胁的对象。

但现在,小小计谋的得逞,让南荣解忧知道:

她,赢定了。

城楼上,林晚与晋楚律不约而同停止了说笑,侧耳细听。

“走了?”林晚问道。

“终于走了。”晋楚律悠然一笑,“南荣解忧果然会带他来这里,她倒是没想到我们这一招计中计。如此一举,总算是让这女人消停了。”

两人一齐笑了起来。

忽而,晋楚律眨了眨眼,轻轻一笑,道:“今日从郡守府出来时,北天权对我说了一番话。目的嘛……想让我向乐正府提亲。”

“什么?”林晚险些跳了起来,脸颊立刻变得通红,“他,他……他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怎么说的?”

“我告诉他,长煊郡主已有意中人,我无意横刀夺爱,让他不必再提。”

晋楚律笑道,但那笑容中精心掩饰的落寞仍是被林晚发觉了。

她心中作痛:“可你怎么办?”

“我?我想了很久……有些苦处一个人担着就行。不必让另一个人也因此痛苦终生。”晋楚律澹澹一笑,“但思来想去,总是心有不甘。”

林晚明白了他的意思,轻声吐出了那个名字:“应千千?”

晋楚律侧过头去,良久,慢慢道:“……或许吧。”

到底意难平。

烈风又吹了许久,直到寂静被打破。

晋楚律回过头,转言道:“还是先说正事吧,阿婉。当务之急,是北天权。”

“我怀疑那个出现在长白宫诱我回国的死士,就是他的手下。”

林晚领首,“北天权对这场仗,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估计他会借机让手下的安息内线兴风作浪。”

晋楚律桃花眸子微眯,流出一星杀意:“我只知道皇甫炫是他的走狗,如果只有皇甫家,那掀不起什么风浪,他在安息皇室也应该有内线。”

“安息皇室的蛀虫,八九不离十是澜亲王柔然考。他与想害我的乐正秋怀是姻亲,又将大火一力举荐到斛律将军帐下,本就可疑。”

“而陛下只有他一个兄弟,子女又尚未至而立之年,算起来,也只有他最有觊觎皇位之嫌。”

“我现在抓不到他的把柄,但只要他们有异动,就必定会有露出破绽的那一天。”林晚道,“话说回来,那侍郎皇甫奇最近似乎有些动作……”

“待到柔然考动手之时,北天权也不会放任我多活几日了。”

晋楚律冷笑数声,“如按他的意图,近则到娶你入门,远则到太一天宫开启,他必会断我晋楚一氏的全部血脉。”

他说着,眼底也抹上了暗色,“我曾以为他虽四处设局,终是为了金帐的未来,甘愿受他驱使。可谁知…终究认错了人。”

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重新平静下来。

林晚双眉紧锁,思索后道:“如今十二星次中,有几人听你号令?若是你与他反目,青岚馆势必分裂。你虽有卫辰军,但军士的明枪终究不敌暗箭。”

“十二星次中,降娄早逝,只余十一人。嫩訾、析木、鹑火、鹑尾、大梁与微儿都可由我直接调配,但心腹只有嫩訾和微儿两人。”

“析木与鹑火光风霁月,应该不会与鼠辈同流合污,但若北天权强迫,也不知鹑火是否会屈服于父亲压迫。”

鹑尾与大梁,一人是金帐国师,一人还是个孩子,武功不高,只有一身乔装改扮之法,他二人一向明哲保身,到时不必过虑。

而剩下的鹑首、实沉、大火与寿星四人,则只听从北天权的号令,那鹑首与实沉在十二星次中名列第一与第四,都是棘手之人。

晋楚律仔细分析了一番,“北天权与元难的力量,并不比我方要强,若真要以死相拼,胜负难说。更何况元难手下人心不齐,就说商忘川……”

他的话音忽然一止,侧头暴报喝一声“谁?”同时,林晚也迅速拔剑出鞘。

阴影处,一道修长人影走了出来。商忘川噙着轻笑,悠悠然道:“我还未站稳,就让你们给发觉了。如今的江湖,当真是要改朝换代了。”

林晚和晋楚律对视一眼,都是暗自叫苦一声。

这个人当真是个煞星,不过只是顺带着提了一下他的名字,人怎么还真的出现了?

不过好在他们发觉得早,没让商忘川得知自己的计划。

晋楚律拔出青重,冷然道:“墓府的手什么时候伸出华夏了?商忘川,多管闲事也要有个度。”

“我倒是发现你们身边有趣的紧,不似墓府死气沉沉。独居久了,偶尔出来寻些乐趣,有何不妥?”商忘川闲闲笑道。

林晚二人见他竟以这些日子来的杀伐动荡为乐,心头都是一阵无名火起,但此时城中人多眼杂,动起手来不仅容易伤及无辜,而且也怕生出事端。

两人想到此处,不约而同压下了火气,缓缓收剑。林晚不耐烦道:“有何贵干?”

商忘川笑道:“今日郡守府里,我见小师妹穿着甲胃,袍边带血就入了延席,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没想到几日不见,小师妹倒是学会吓人了。不过这样可不够,不如我来教你?”

“不劳费心。”林晚一口回绝,又听他道,“小师妹不学学如何运转灼华吗?要是任由它沉寂在体内,后果可是不堪设想的。”

晋楚律闻言,心中一紧,脱口而出:“有什么后果?”林晚向他安慰一笑,转头道:“空口无凭,我为何要信?”

“小师妹自幼修习寒功,体温趋冷本应属常态,可是以往也未曾出现对热气不适的情况吧?”

望着商忘川的诡魅轻笑,林晚呼吸骤停,心中一震。

又听他道,“我见小师妹这几日行军只穿银甲,不披裘衣,本以为是你体质异于常人所致。”

“可小师妹忽然把你随身携带的浮沉珠收起,帐内从不生炭火,今日才进宴厅时又那么不适应厅内暖意.....小师妹,你不奇怪吗?”

见林晚怔立不动,晋楚律一惊,伸手触了触她的素手,这一碰非同小可。

他只觉像是触到了数九寒冬的冰凌一般,一股刺骨寒意顺着手心直钻到肩头,让他禁不住打了数个哆嗦。

商忘川见状,面色微嘲道:“雍王殿下,不该碰的就别乱动手脚。你要是这样握着一盏茶时间,寒气侵心,至少要染上一旬的风寒。”

“你说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晋楚律面上的血色霎时消了大半,又急又怒,厉声质问。

林晚抬头看向商忘川,平静道:“是灼华?”

“你的身体不喜欢它,它不高兴,自然要做些小动作让你关注它。”

商忘川笑吟吟道,“小师妹,灼华的脾气不小,再冷落它的话,你和它只会同归于尽。”

林晚心念闪动,彻底明白了当初元难救她的险恶用心。

他不仅要让自己与巫神煞生体扯上关联,更是要逼她自愿去修习这等毒功!

不练,就是死路一条。

练了,必然要依赖于他,受他所制。

她厌恶之情大盛,就见商忘川前行数步,站在了她面前:“小师妹可是在想,怕自己会因此功受制于师父?我想,师父恐怕正等着你去求他呢。”

“用不着你幸灾乐祸!”林晚没好气后退了几步。

“我自己会想办法,你师父就不必费心了。

“《九字天玄》与巫神煞生体本为同源,正因如此,灼华才能忍受这么久而不发作。可《九字天玄》救不了你一世,不过……”

商忘川步步紧逼,忽而俯首,在她耳畔轻轻道,“不用怕,我教你。”

还未等林晚回过神来,晋楚律已两三步上前,护住林晚,质问道:“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有趣?”

商忘川满意颔首:“雍王殿下,我家小师妹现在可用不着你来保护,她强得很。若是会用灼华,杀尽你晋楚一氏都不在话下。”

“你……”晋楚律当即发作,林晚拦下了他道:“别中了他的激将法,不可随意与巫神煞生体交手!”

她看向商忘川,微有疑惑,“你到底有何目的,为什么逆元难之意行事?”

“我的答桉,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商忘川双手抱在胸前,惬意靠着城墙,“总是被他人管着,心中自然压抑。我不想被他禁锢一生,在这方面,我们倒是目的一致。”

“小师妹,现在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我的这点心思,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林晚盯着他,两人互相注视了许久,商忘川彷佛事不关己,林晚则是面容肃然。

她终是深深呼出一口气,道:“姑且相信你吧。”

“小师妹既然答应了,那我今晚再拜访些许时间,总是不成问题吧?”

商忘川笑容愈发灿烂,见林晚默许而晋楚律欲言又止,他满意一笑,转身离去。